新月蹙緊的額頭微微展開,慰藉釋懷笑著。
司徒珩俯下身來半蹲下,凝眸看她,低磁的聲音詢問:“小孩兒,願意跟我走麼?做我的徒弟。”
一字一句恍若揉碎在星雲裡,令新月實在始料不及。
他是她最最敬慕之人,自童年時起便是。
自己何德何能?
她睜大了淚眼怔怔看他,將這番話在心中確認了千萬遍,一下便又酸澀了眼眶,哽咽在喉,道不出話來,隻不住得連連點頭。
司徒珩會意一笑,抬手輕輕捎去她眼角淚珠,緩緩站起,握起她冰涼的,綿軟的小手。
“走吧。”
*
司徒府不大,沒有那般雕梁畫棟之景,卻是彆樣的雅致。
府中小橋流水,甬路相銜,山石點綴。空氣濕潤而清澈。透過窗向外看去,一片湖光瀲灩,後方可見藏書閣的琉璃瓦頂,伴著月光。
這夜,新月有了屬於自己的廂房,許久未有過的溫馨適意。
她太久未曾睡得如此安穩了。
*
拜師禮那日,錦娘為新月換上了鵝黃色的新衣裙,據說是由蠶絲織製而成。錦娘還說,拜師禮,首先當正容體,齊顏色,新月便穿著新衣裙恭立於廳堂門前,乖乖等著。
司徒珩替新月整拂衣襟,又輕輕撫起她被風吹散的碎發,領著她入了廳。
府中人本就不多,此刻便齊齊聚於廳堂之中,新月認得司徒珩的父親司徒韞、母親秦氏,他們正襟危坐於一旁。秦氏雖已年過半百,卻仍是風姿綽約,膚白如玉,見新月進來,她即刻便笑臉盈盈。
用秦氏的話說:打第一眼見月兒起,便認定了她是我孫兒。那圓溜溜的鵝蛋小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可真叫人憐愛。
新月端端正正地叩首,獻茶,擔心自己端的不夠高,她將胳膊伸得筆直:“師父在上,新月日後定謹遵師父教誨,懸梁刺股,砥誌研學,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聲音微微顫抖。
待司徒珩飲下茶水,新月真真正正成為了司徒家的徒兒。
一聲師父,一世師父,從此山高路遠,同去同歸。
秦氏此前便聽聞新月是四海飄零的孩子,九死一生,如今卻這般乖巧懂事,不由心生憐愛:“新月,你師父雖教過許多學生,但真正收進門的徒弟,隻有你一人。”
說著,便扶著新月站起身。“瞧瞧,這都瘦成骨架子了,哎喲喲,這是吃了多少苦啊!今後就權當自個兒家裡,明白嗎?”
“新月不苦,得夫人垂愛,新月已是萬分幸運了。”
她凝望司徒珩,目光誠摯:“師父的恩情,新月定當永世不忘。”
她好像自此便又尋回了生命的意義,這副身體今後也不會再流浪了吧。
此生,她有家了。
*
而後,司徒珩道新月還不到進學府的年紀,他不在府中時,便就由周子栩領著她至後院先習武。
他道:“子栩,她年紀尚小,背上刀傷未愈,你先帶她從基本功練起,切勿傷身。”
新月心下喟歎,拜了司徒珩為師,今又隨著周子栩習武。周子栩乃追隨司徒珩多年的護軍將領,他大抵自己都未曾想過,他將是未來的北昭名將吧。
當真是恍如夢寐,虛無縹緲之感。
既如此,自己可更當力學篤行了,那可萬不能讓師父將自己看做小孩兒啊。
她認真道著,嗓音卻是低軟:“師父,我已識了不少字,可讀懂好些書籍了,刀傷也已好了許多,您無需擔心。”
聞言,司徒珩麵上有淡淡笑意,宛若天邊輕雲:“年紀不大,說話行事倒像是大人模樣,切莫急於求成,先隨子栩練習。待我回來。”
新月輕輕點頭。
“雙腳略寬於肩,含胸拔背。”周子栩上下審視著新月的站姿,滿意道:“很好,一個時辰後休息。”
一個時辰…
果然是入門先站三年樁,新月長歎一聲,而後暗自鼓勁,身定,心靜,堅持就是勝利。
也不知蕭景明現在何處,在做什麼,何時才能再見他。
*
那時。
她恍然瞧見假山後方,有個小小身影戰戰巍巍地探出身子,悄悄看著自己。新月向她淺淡一笑:“我可瞧見你了。”
女孩自假山後跌跌蹌蹌走出,小跑而來遞給她幾朵嫩黃色的花兒,這可是先前在湖邊尋到的開的最好的幾朵。
新月心頭一窒。
她同小花一般大,一般的嬌俏可愛。
“小花……”
新月接過花兒來,情不自禁緊緊抱住眼前女孩兒稚小的身軀,蜷縮成一團,久久未言語。
她叫早杏,是錦娘的女兒。
這偌大的府邸終日蕭然寧靜,無人同她講話。今日第一回在府中遇見與自己同齡的孩子,不知有多歡喜。
早杏莞笑:“你喜歡嗎?湖邊還有好些花,我去給你采來。”
“喜歡…自然喜歡。
剩下的那幾朵,便留給土壤吧。”
“嗯!”
*
庭州大勝的捷報很快傳遍天下,北狄的平定也是西北邊境安定和諧的開端。
此戰,陸賀自是功不可沒,倚仗著衛伯顏,仕途開始直上青雲,衛伯顏在朝地位也開始越發舉足輕重。
韶京王城內,看似難得的風平浪靜。可在這城中,各派勢力卻早已開始暗流湧動,經此一戰,可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