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西風斜陽,市街上商鋪已陸續拾起攤子。二人在河畔石板街上慢悠悠走著,恍若兩個平凡人家的小孩,什麼穿越、逃難、戰爭,那些紛擾和思慮當下便全都拋諸腦後,誰也沒有去想。
蕭景明取出先前下注贏的銀錢,在掌心把玩:“這銀子是你贏得,可有看上什麼物件,我給你買。”
新月打趣道:“我什麼也不缺,這銀子就當是付了明軒樓那頓大餐了。”
“明軒樓自是不用你來付,今後也都不用。”
這突如其來的霸總氣息讓新月一時失笑,她笑盈盈看他,隻道了聲:“好。”
蕭景明行至首飾鋪前卻停了腳步,駐足端詳,他道:“可有中意的?”
新月還未及笄,平日裡長發披散垂落,隻在發尾處束上便是,素來也未佩過首飾,她雖知蕭景明好意,卻實在不舍買來浪費,便推脫:“沒,我素來用不上這些的…”
話未說完,新月瞥向攤鋪的瞳孔卻倏然一震。
無暇如冰的白玉雕花發笄,笄上鑲著櫻花狀的琉璃石,刹時間將她的記憶帶回到那個她從來拒絕去回想的地方,齊齊陳列著古物的房間——昭室皇陵展廳。
新月眼前浮現起那隻斷裂為兩截的白玉簪,被擺放於展櫃中,脂白中帶著淡淡的青,格外顯目。
而這玉簪,是出土於他的棺木中。
新月心下一陣隱痛,再不願看見,便拽起蕭景明的衣袖想要走:“我們走吧。”
蕭景明卻看出她目光所及,自顧自地開口道:“店家,這白玉笄子我要了。”
聽罷,商鋪掌櫃拿起玉簪便包入布囊中,還一麵口若懸河道:“小公子真是好眼光,此發笄可是本店鎮店之寶啊,是當下最流行的樣式,這簪子呐原是專供宮廷所用,瞧瞧這成色,這光澤,連當今聖上都用這玉簪搔頭……”
新月瞧著眼前的蕭景明,這般翩翩少年,可一想起那玉簪來,眼前又忽現那棺木中的枯屍,實在揪心的厲害。
正當她想開口說話,幾個頑童追逐著跑來,幾人打鬨著竟一個踉蹌撞晃了攤鋪,掌櫃想伸手去扶,卻不料腳底打了滑,身子向後一仰便摔坐下去。
一陣哐當作響,隻見掌櫃手中那白玉簪子被丟出,半空中劃了個弧線直直向河裡飛去。
蕭景明目光死盯著玉簪,忙飛身欲接住,身下一輕也隨之落下了河去。
隻聽“噗通——”一聲,河水四濺。
一旁的新月嚇得瞪圓了眼,尖聲嘶喊道:“蕭景明!”
她焦心如焚奔向岸邊,向下望去,卻隻見水流湍急,不見人影。
糟了。
急不擇路,女孩丟去雪披,縱身一躍跳入河中。
深冬的河水真是寒得透心徹骨。
好在昔日蹩腳的遊泳技能尚在,她如無頭蒼蠅一般,在水中揮著臂,一麵撲騰一麵呼喊:“蕭景明,你在哪兒?”
你可千萬,千萬不能出事啊。
前額撞上了結實的胸膛,他的胸腔有規律地起伏著,此刻顯得無比炙熱。
新月從水中探出腦袋,她滿心擔憂的那個少年臉上身上淌著水,正滿眼訝異的看著自己,而他的雙腳站立於河底的泥濘中,水麵隻浸沒至他的胸膛。
還好他沒事。
新月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心底卻仍是驚魂未定,她太害怕他會有什麼一差兩誤,那可是天都要塌了的!
想想又覺得自己此刻實在滑稽,這河水清淺,他個子又高,明明人家站得四平八穩的,自己還擱這兒四處騰水找人,他現在一定覺得我像個傻子吧。
“你…你嚇死我了。”新月苦著張臉,說著說著,卻笑出淚來。
蕭景明已凍得四肢麻木,可看她為了自己而這般倉皇失措,狼狽又可愛的模樣,心底卻沐了暖風,也情不自禁浮起笑來。
他替新月拂去麵上的水珠,言語間含著笑意:“傻丫頭。”
謝淮佇立在岸邊,他站得筆挺,雙手抱胸,其中一手正持著新月丟下的雪披。寬大的帽簷下,眉間微蹙一閃而過,目光嚴肅注視著水中二人。他沉默片刻,開口喊到:“公子,新月姑娘,請快上岸來吧,莫要受了寒。”
謝淮牽著兩人上了岸。
坐上馬車,新月方才感到周遭的空氣不那麼侵肌刺骨,從河水中上岸後,寒風吹得她哆嗦的厲害,而一旁蕭景明卻一副泰然自若模樣。
謝淮遞來她的雪披,厚厚的皮毛摸著都覺得溫暖。
新月接過雪披,擔心蕭景明淋了水受寒,沒多想,轉身便蓋到蕭景明身上,抬眼一望,卻恰對上他深沉的視線。
一時間相視無言。
原來他從那時便這樣凝視著她,久久都沒有移開,眸中儘是思潮萬千。
他開口道:“我不冷,你穿著。”
新月搖搖頭:“不冷也該注意,萬一得了傷寒就糟了,你又不像我體質好,我現在渾身都是抗體……”
未等她說完,蕭景明一把將她攬進自己的臂彎,他這才發覺,她的身骨那麼小巧,小巧得好像再用些力便會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