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周子栩隨即快馬加鞭,聲線昂揚道:“新月,不知為何,我認為你所說極有道理。”
“都跟上!至戰場後方,尋最高的那座烽堠!”
不出多久,隻聽遠方傳來戰鼓聲聲,戰馬嘶鳴。
夯土打築的烽堠高高聳立,壁壘不似想象中那般四方工整,卻仍是蒼莽雄偉。高台之上人頭攢動,許穆與幾人正傳杯弄盞,隔岸觀火。
高牆之下數十名衛兵手持長戟,高度警惕著四周,即便是荒無人煙也一刻不曾怠慢。
偏偏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個小姑娘,小臉生的秀氣水靈,烏青的瞳仁冷凝晶澈,身後掛著黑紗披風,紗帷在料峭大風中飄舞。
顫抖著唇道:“我的羔羊跑丟了,官爺可曾瞧見?”
“哪兒有羊,沒見過!”
“喂,可有見到什麼羊?”
“沒。”
嘩——
接耳交談間,數支利箭離弦齊發,筆直地越過沙場,貫穿士兵的甲胄,數十人無一幸免,連死亡前最後的嘶吼都哽在喉嚨,未曾發出。
這般場麵她又經曆了第二回。
新月定定立在原地,刹那間濺了滿身鮮血,鐵一般腥。
周子栩與數名將士駕著鐵馬飛沙而來,而後順著鐵索攀爬而上。
他隻頭也不回道了句:“在下頭好生待著。”
背上長槍閃著殺意的冷光。
新月就這麼一直仰著頭望著,睜大了失神的雙眼。
有兵刃撞擊的清響,有死亡的哀嚎,有血肉模糊的身軀從她眼前直直落下,隨著巨響,砸出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骨。
良晌,周子栩順雲梯爬下,手拎著那血淋淋的、勉強看得出麵容的頭顱。
落了地,對著她揚起傲慢的笑:“如何?沒讓你失望吧!”
如何可能不害怕,周身顫抖未止。
內心重複自語著,是他們命定如此。
他們該死。
新月昂然地仰起頭,掙紮著擰出一絲灰白的笑意:“不愧是你,周大將軍。”
周子栩仰天大笑。
“都上馬!隨我上戰場!”
*
北燕城門外,嘹亮勁急的號角陣陣,鼙鼓喧天,萬千呼嘯奔湧的人聲混雜,不可計數的箭如雨落下,兩軍騎兵呼嘯迎擊廝殺,實力堪堪相衡,雌雄未決。
周子栩自昭軍後方快馬飛馳而來,左手高舉許穆猙獰的頭顱,連聲喝道:“許穆首級在此——”
軍陣後方旌旗獵獵,戰車之上,宇文燚遠遠聽聞,立時撫掌而笑:“好!好啊!”
“讓叛軍們都仔細看看,他們這位‘精神領袖’的腦袋!”
司徒珩望之慰藉一笑,方知此戰已勝。
當下,他亦不知,周子栩不久前才被遣回庭州,為何這般快便返回,還順手取了許穆性命。
子栩從未有過這般謀略。
心下驀地一窒。
他抬手攔下名趕來的精騎,一貫平靜似湖的眸間閃過一絲慌亂,問道:“可有人與你們一同來?”
騎兵即刻會意,應答道:“回先生,有個半大的姑娘,非得催著老大來,還說……”
“夠了。”
她為他,跨越了萬重山川而來。
“她在哪?”
“那姑娘麼?方才將她放在城門外了,應還在那兒候著吧。”
“知曉了。”司徒珩平淡應著,喉結卻無聲地滾動,身側雙拳緊握,心下便是萬分擔憂。
前方敵軍見許穆已死,群龍無首,霎時間兵陣大亂,不出多久,便被打得節節敗退,勝敗已分。
*
北燕城永寧門外,大漠孤煙,黃沙漫漫。巍峨的城門上釘著九九八十一顆銅釘,緊緊關閉。
方圓幾裡無人,唯有一寂寥的廢棄茶肆,新月憂慮不安坐著,大風驟起,吹得她發縷半遮掩住疲憊臉容,手中仍緊緊攥著那信,一遍遍讀。
『新月:
見字如晤。
盛夏已至,庭院蓮花開否?
氣候炙熱,近來習武切勿竭力,須當心陽暑。莫要逞強,切護好自身。
前日已得劉道生相助,征得兵力多數,盼不久方可攻破圍城。
另,北燕有美酒烏蘇,且待吾攜之歸去。
一切安好,勿念。
師:司徒珩』
恍若有馬蹄聲疾步踏來。
僅一匹馬的聲響。
新月猛地抬眸,遠遠望見司徒珩隻身駕馬而來,一襲白衣隨風揚起,腰間金劍於血色殘陽映照下粲然生輝。
她破顏笑著,此刻是融進骨髓般的歡欣。
霍然站起身,踏著獵獵大風朝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