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知曉時你自會知曉,到了那時我再告知你。”何清歡嫣紅唇邊勾起冷淡的笑。
新月不明所以,錯愕看著何清歡,杏眼眨了眨:“那時…是何時?”
何清歡未應答她疑惑,隻輕輕問道:“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我很好,特彆好。”她篤摯道,言為心聲。
何清歡頓然片刻。
下意識微揚起頭,不讓潮潤的眼眶溢出淚來。
她太清楚眼前的女孩兒曾曆經了怎樣摧心的慘怛,又是如何在百般磨折中苦熬著那漫漫光景。
她抬起手來,白皙纖長的指腹輕撫了撫新月頭頂沾著雨霧的發絲,眼波溫煦:“乖,先回府罷,下個休沐日我帶你飲酒去。”
她的指觸綿軟輕柔,新月不禁直覺,她是真切待自己好的。
這副身體的過往,新月又何嘗不是有意逃避了這許多年。
喪絕人性的擄掠,誅戮,夷滅。
她懼怕會因過往命途而打碎當下的一切。
儘管她原就不是小五,是來自萬代千秋之外的新月。
新月答允著“嗯”了聲,問道:“日後可至何處尋你?”
“城南弄琴巷,巷口有處醫館,名為天逸館。記著了?”
“嗯,記著了。”
新月沉吟片刻,又慎重其事問起:“何太醫,我還是想確認一事。”
“我的家人,都死了麼?”
何清歡凝睇著她略帶冀望的眼眸,內心一時搐動,緘口無言,隻沉沉點了點頭。
新月麵上擰出一絲慘淡笑意來:“知曉了,多謝。”
何清歡看得出她內心一瞬的淒涼與惶然不安,一時亦不知如何出言寬慰,便就這般靜靜瞧著她。
良久。
何清歡思量少時,緩緩開口道:“對了,適才聽聞你如今尚在太尉府上,便是他教的你習武吧?”
她早前見了新月虎口處隱現的拳繭便知她竟習了武。
彼時心下就直道,是誰教的這般軟糯糯的小姑娘拿刀弄劍的,竟還練了雙指節線條分明的手來,當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她為何倏然道起師父?
新月略帶驚疑地揚起了臉,隻跼蹐道:“他是我師父。”
何清歡自是明白她所慮,便不急不緩道:“是這樣,太尉半月前曾於宮中急發了喘症,也不知你是否知曉此事。”
轟——
新月內心頃刻間惴栗,睜大了失神的雙眸:“他從未向我提起,病症可嚴重?”
“好在就醫及時,倒算不上嚴重。太尉喘疾應是已有半年之久了吧,許是近日氣候驟寒,加之疲累過度,因而病症見重了些。你也不必太過擔心,謹記按時用藥,平日留意讓他避免風寒、勞倦、憂鬱等發病隱憂即可。”
何清歡露出淺淡笑意,寬慰道:“太尉乃聖人君子,自有上天眷愛,定是能痊愈的。你若有需要隨時來找我。”
新月水綠色寬袖之下,指關節已然掐得陣陣反白,臂上刀傷的疼痛似是蔓延至了心尖。
“明白,多謝何太醫相告。”她心下默念著何清歡囑咐,此刻恨不得瞬時就出現在司徒珩跟前,嗔怪他為何瞞了自己這般久。
“新月先告辭回府了,來日至天逸館尋你,再對酌暢飲,不醉不歸。”
“好啊。”
何清歡揚著唇角,哼笑一聲:“還有,今後喚我清歡。”
*
太尉府方圓為庭州司徒府數倍,五進的大宅邸,挑高的門廳,氣派的院門,院內所居卻是僅寥寥幾人。
故土難離,司徒韞與秦夫人住慣了故地,亦留在了庭州老宅,故院家仆僅錦娘攜著早杏來了韶京,小六也一同來了,其餘人便都留在了庭州。
正如新月所知,司徒珩今已是過了不惑之年,仍未成家。相鄰府上的貴戚權門,早已金屋貯嬌無數,妻妾成群了。
即便不時總有人道過同司徒珩締姻的意思,不論是為拉攏政權,或就是純粹為他尋得良妻,以了卻了終身大事,他也都未曾動過半分想頭。
想來,往後也再不會成家了吧。
新月自然不希望他孑然一身,心底實是不願他與彆人結了朱陳之好的,日日瞧著他們出雙入對,想想也是實在酸心。
可那又當如何呢?
她總不能於他麵前提請道:師父,不如你考慮一下,娶了我吧。
就怕他驚駭之下,隔日急急尋個人家將她就給嫁了。
她想著,那就這般一直陪著他,至他老去,至他終其天年,他今生也不算是孑然終老了吧。
角門旁,小六已佇候多時。
新月悄聲問:“他歇下了麼?”
“方才看見屋內還點著燈呢。”小六匆遽栓著門閂,言語間幾分見怪:“這都幾時了,你今日回的也太晚了些。”
晝漏儘,北邊不遠處皇宮角樓敲響了淒清的梆子,風驟然變得乾冷乾冷。
新月聞著鐘聲,歎道:“竟都過了亥時了。”
小六未抬眼看她,訕笑一聲,玩笑道:“那可不,果然是姑娘大了,不中留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