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端坐輦中,揚起頭頂的通天發冠,絳色紗袍隨風披拂,定睛瞧了這比射場麵少頃,不急不緩道:“動作行雲流水,舉止恭而有禮,射法出眾,此女子會參與大射禮吧?”
周子栩惑然目光投向司徒珩。
司徒珩微微頷首:“陛下認為她合適,臣自然會安排她上陣。”
“好。”
一行數人緊隨沈修駕馬行至射箭場,宦官陳元初掐著嗓子高喝道:“聖上駕到——”
數千名兵卒聞聲齊齊朝沈修行軍禮。
初見他的新月也不例外。
都道沈修無心朝政,年年的軍事演習校閱,他不過就於輦車之上草草掠過一眼了事,今日他竟來了這營中,他來作甚?
唯聽沈修淡然道了句:“你們繼續罷。”接著便適意倚著扶欄,側著身觀望。
眾人聞言繼續比射。
唐起見新月狐疑神情,這才附她耳邊悄聲道:“陛下大抵是知曉今日將遴選參與大射禮之人,因而前來觀望觀望,依我看,不多久定就走了。”
“大射禮?何時?”新月問。
“約摸重九過後吧。”
新月暗想了想,喟然長歎一聲。
永安十三年的大射禮,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
比射結束,二十發皆中靶心者七人,早杏自是其中之一。
唐起喜盈盈地湊上前去:“杏兒,不如你也教教我唄,如何能射的這般快而準的?有何巧法麼?我練了十多年了都不行。”
早杏:“無巧法,肩與靶心齊平,拉弓準且果斷些便好。”
“就…如此簡單?”唐起打了個愣。
早杏一臉真率地點頭。
當真是天生的神射,氣煞老兵也。
唐起麵上堆著尷尬笑意,迎合道:“啊……是,杏兒說的是,我回頭就照著練。”
過了不到一刻鐘,沈修便就乘著輦車悠悠離去了。
新月縵立於飛揚的塵埃中,遠眺他們的背影,又是千頭萬緒理不清。
她實在不喜歡這位君王,甚至稱得上恨。
恨他治國無方,無愛民之心,以至天下分崩紛爭不斷,民不堪命。恨他用非其人,又昏庸怯懦,造就了今日的奸人之雄,為南昭覆滅埋下了禍根。
十年前他逼得司徒珩請辭告退,今又為掙脫王太後束縛,而重新召用他來與之抗衡。
昭朝三公,為首的丞相衛伯顏為太後外戚,禦史大夫蘇燾為中立頑固派,唯有司徒珩始終隻為捍衛昭室江山,人民安康。
這是所有鴻儒碩學的畢生宏願。
新月有時忿忿不平,真想告知司徒珩,沈修實非良主,遲早下野的,且還會將二百餘年的昭室江山拱手讓人。
新月又深知,身為人臣效忠的不止是君,而是為國,為黎民百姓。先帝寄他以大事,無論結局如何,他也必將披肝瀝血,效死勿去。
她如何對他道得出那些事。
至少現在不會。
*
涼風寒峭,新月揮向半空的劍刃,嘶嘶破風。力達劍身,左臂與劍成一直線,轉身繞劈而下,竟直直劈向周子栩手中長劍,“鐺”的一聲,周子栩仍巋然不動。
新月一怔,繼而饒有興趣與他幾回交鋒,寒光閃動中,新月隱隱聽聞風沙吹得司徒珩微微低咳幾聲,不由得係念朝他看去。
手中劍也同她一起丟了神,露了破綻,周子栩收手不及,利劍朝新月肩頭直刺而去。
周子栩促急彆過手腕:“當心!”
新月亦驀地側身趨避。
她卻看著,司徒珩向著自己縱步而來,眸中是從未有過的惶遽。
是錯覺麼?
即便瞬移即逝,但那一刻,他好似真的很害怕失去她。不僅是失去徒弟的那種害怕。
思忖著,新月一時重心難穩,腳高步低,向後傾倒而去。
司徒珩伸出手來攬住她的玉肩,將她拉回自己身前。
正對著他怦然起伏著的胸膛,感受到他緊繃著的肌腹塊塊有力,新月心下方寸已亂,一時間竟麵紅過耳。
片刻,司徒珩眉間微蹙,垂落在她麵上的目光有些幽深:“練劍時,需聚精凝神,切不可分心。”
新月緋紅著臉,明眸眨了眨:“月兒知錯…”
若不是北玄軍中眾將士皆知太尉待這姑娘似親閨女般,此情此景高低要令眾人浮想出段故事來的。
周子栩見狀,將利刃收回劍鞘,暗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司徒珩很快恢複了一貫肅然,沉聲靜氣道:“子栩,命各營都至練兵場,將近日操練的陣法演習一遍,我看看。”
“月兒,你也來。”
“好。”新月應答道,一麵示意早杏跟隨,一麵不斷安撫著自己兵荒馬亂的內心。
不過須臾一瞬,卻又令她陷落良久良久。
*
彼時,周子栩又對新月笑道:“話說,你左手執劍似是比右手更要牢穩狡捷,如此下去你可都將勝過我了啊。”
新月便也打趣道:“那我定要勤加練習了,爭取早日勝過你才是。”
“哈哈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