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珩諦視著這畫,皺了皺眉心,啞然淡笑。
他滅了燭燈離去,那畫仍陳放於書案之上,紋絲未動。
*
太學聖賢殿。
這個時辰原是張褚的課,卻見他未攜書卷而來,進了殿中隻開口道了句:“琴學甲第考試合格的,隨我出來,其餘諸生在殿內候著。”
甲第為最高等級考試,合格者百人中不過十,新月則是其中之一。
說來她在現代時也從未係統地學過琴,來了太學不過上了幾回琴課,撥弄起弦來已然是極熟諳地輕攏慢撚抹複挑,行雲流水,音音細韻。
正如穿越那日於寺中奏琴時那樣。
新月與其餘幾人隨張褚前往議事堂。
邁入殿中,已有三十來名學生擇席而坐,殿前擺著編磬、建鼓、瑤琴及幾隻管樂器。
新月隻一眼便望見了端坐琴前的傅廷玉。
自三年前他所作辭曲傳遍天下,又得沈修賞識,召了他來樂府任太樂令,掌教習伶人,以及朝廷大節、皇帝遊幸及賜大臣筵席等的樂曲歌舞演奏,那之後新月便未曾再見他。
太學裡來了樂府之人,想必是為數日後射禮上的禮樂而來。
傅廷玉亦瞧見了她,他唇角微勾,鳳眼中幾許邪魅的笑。
新月微微福身為禮,接著尋了空著的蒲席落座。
傅廷玉問:“都到齊了?”
張褚掠視一眼:“到齊了,共三十五人。”
“好,自第一位起依次至殿前奏曲。”
對於正讀書的太學學生而言,能在皇帝麵前嶄露頭角,無非是最快捷的入官之梯,眾人皆鉚足了勁,彰顯著絕佳琴藝。
新月倒是無心為官,隻想著,若能加入當日禮樂隊伍,便能更早得悉樂工中奸宄所在,若不能,便就成全了同門的未來仕途也無妨。
殿上琴聲券券奏起,時而委婉,時而剛毅,時而似高山流水,汩汩韻味。
少頃,一輪演奏完畢。
傅廷玉手裡擒著名單,他匆匆瀏覽,思慮片刻,念道:“薑茯,楊朗,歐陽蓮,柳照劍,張仲,此五人留下。”
言畢,諸生紛紛麵麵相覷,你言我語起來。
眾人皆匪夷所思,一番琴曲聽下來,新月奏藝即便算不上最好,高低也能排得上前三,為何竟無她名字?
旁人向傅廷玉耳語道:“傅太樂,方才那名滿分的女學生可是有何不妥?您為何將她換了?”
傅廷玉寬大袖袍落下,濃秀眉宇猛然一揚,目光投向行若無事的新月:“新月無需演奏,她隻負責唱曲便好。”
新月驀地抬眸,驚詫看他,方才她未曾詠唱,從前也未在他麵前唱過曲。
此刻她腦海中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傅廷玉曾經的東家,蕭景明。
一眾嘩然。
“這…傅公您不唱麼?還是…您與她一同唱?”張褚滿腹狐疑,先前隻聽聞這姑娘為司徒珩學生,而樂府為太常屬下,當今太常又是衛伯顏一派之人,向來與司徒珩冰炭不投,如何能薦了她來做這禮樂的主角。
傅廷玉哂笑一聲,漫聲道:“張太傅想必是未聽過新月詠唱吧,她唱得,比我好。”
於是,新月就這般加入了禮樂隊伍,並將與傅廷玉一同於當日詠唱辭曲。
實在猝不及防。
*
當日課畢後,新月仍伏身案前,心神不寧。
其餘人都退堂離去,唯金歲伴於她身側,碎碎念道:“你不必焦慮,這可是大好事啊,你一定不成問題的。我都開始期待射禮當日聽你輕歌曼妙了,感覺呀枯燥無味的禮數都變得有趣了呢!”
金歲自是要隨她父親金昌緒到場觀禮的,金昌緒是太後外戚,將來亦是衛伯顏麾下之人,史書上,他見風使舵,為權勢賣命,隻認權不認人。
而金歲與他卻截然不同,金府借著太後外戚之名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無限風光。金歲作為千金之女,卻無絲毫大小姐架子,她爛漫天真,又心慈好善,與人真摯。
若非新月深知金歲家世與自己立場不同,新月是真心想待她作最好的摯友的。
因而射禮上的那些糟心事也不必道與金歲。
新月輕笑道:“嗯,隻是傅先生說了這幾日退堂後需至樂府練習禮樂,今就不能同你們至街市去了。”
練習結束,她該要趕回府隨司徒珩批閱奏疏的。
金歲嫣然笑著:“無妨,過段時日再一同去觀百戲吧!”
窗外院中傳來囂雜人聲:
“賣國賊!”
“叛徒!”
“……”
隻聽宇文淵鏗鏘有力的聲線,一字一頓道著:“我的父王,此生,從未負過國家。”
新月與金歲第一回聽得宇文淵駁斥他人,寥寥幾字,卻卓立得叫人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