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旌旗,日晷轉過了申時三刻。
會客堂的門半虛掩著,門旁有士兵駐守。
新月悄聲詢問:“司徒先生可是在房中?”
話音還未落,雙扇門扉被從內至外霍然推開,門檻之內,司徒珩身側,是裹著羊皮大裘的丞相衛伯顏,新月再定睛瞧,在衛伯顏的身後縵立著的娉婷佳人,竟是何清歡。
丞相府雖離太尉府僅數十步遠,新月也隻遠遠瞧見過衛伯顏幾回,每每見到便立時彆了身避開去。
此人,在新月眼中說是鬼魔都不過分。
新月如釘子一般立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行禮,還是走為上策。
誰知那衛伯顏率先開了口,沉啞著嗓音問:“這位是?”
他正問出話來,何清歡便即刻邁著步子迎上前,挽起新月的臂腕便道:“你怎麼上這兒來了,不是說好在營外候著的麼,可是候得久了?”她道著,朝新月悄悄眨了眨那雙勾人的鳳目,接著看向衛伯顏,疏淡道了句:“是我朋友。”
司徒珩站的筆挺,波瀾不驚地看著麵前再熟悉不過的少女,兩片薄唇卻始終閉合,未出一言。
他深知衛伯顏是怎樣一個狡譎縝密之人。
新月會意,何清歡是在替自己解圍。
她愣了愣,又隨即故作鎮靜,恭而有禮道:“不知二位先生在此,多有冒昧,抱歉。”
衛伯顏上揚著的劍眉抬了抬:“哦?你的這位朋友,叫什麼名字?”
他多問這一句意欲何為,無人知曉。
“小女新月。”新月隻簡短道了四字,彆的也不願多言。
何清歡立時搶過話來:“先生,恰好新月來了,我們今日還約了旁的事,清歡先行告退。”
未待衛伯顏回話,何清歡便匆匆挽起新月離去。
新月詫異,衛伯顏是出了名的暴戾,旁人但凡待他有半分不恭,被割去舌頭都算輕的。何清歡與他說話這般隨意,衛伯顏竟還眼笑眉舒的應允。
行至望不見他們時,新月方才心疑道:“你是衛丞相的人?”
“我?我不屬任何人,若非說有,那便是何家之人。”何清歡哼笑一聲,戲言道:“怎麼?你擔心我是衛伯顏指派來接近你的麼?”
“自然不是,適才你又幫了我,還未曾道謝呢。”
新月應著,又恍然留心到,她剛剛,似是直呼了丞相大名?新月一下睜圓了眼睛。
八卦之心油然而生。
何清歡察覺到她驚愕,隻嫣然含笑道:“你我至交,不必言謝。”
她們道著三言二語,才走到轅門外,便見前方馬車轆轆行來。這般鎏銀鏤金的車廂,半圓的穹頂,舉目一眼即知曉是蕭府的馬車。
蕭景明自車上縱身躍下。
他許久未見新月這般綰發勁裝打扮,他頓了一頓,說道:“你如此裝束,倒越發像個清俊女將軍了。”
新月麵上漲了紅暈:“可是不漂亮了?”
蕭景明見她紅著臉的模樣,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她腦袋:“你怎麼都漂亮。”
他眸中純粹無瑕的寵溺,是連一旁的謝淮與何清歡都看得明明白白。
新月自然更是明晰,她卻是黯了神色,看不出表情,隻如常淡笑:“方才與清歡說了一同用晚膳,我們去吃古董羹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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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京的明軒樓,燈燭通明,夜如晝。
趁得蕭景明不在時,何清歡低聲與新月道:“他心裡有你。”
新月點了點頭,又強裝麵不改容地自沸湯中夾起塊濃香的牛肉送入口中。
何清歡好奇:“今日看你,倒像是與他生分了。你不喜歡他?”
新月咽了咽,仍是垂著眼簾:“緣分乃命定之數,無緣結緣,不過徒增傷悲罷了。”
更何況,那份秘密,六年來早已滿盈了心房,再容不下他人。
何清歡不明白。
新月沉吟少頃,一雙星眼裡是萬般無奈:“這世間男子多情,越是地位尊貴越是如此,少年時一腔熱忱乘興而來,待到後宮三千迷人眼,這情意還不是就如春夢,一逝杳無痕跡。”她頓了頓,又道:“他會忘了的。”
何清歡見她能與自己傾吐心聲,不免感動,又愕然於她小小年紀竟有這萬般顧慮。
她輕點了點新月前額:“你呀!你就這樣信天意?又怎知不是事在人為,人定勝天。況且依我看,蕭公子應是個鐘情之人,哪有你說的那般,後宮……”
說著,何清歡想想自己,又驀地咽下話去。
新月不禁唏噓,隻有自己知道,他偏偏就是那樣多情,自古帝王又有幾個不是。自己不過一平凡女子,便不去分陛下那千分之一的愛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