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 那壇梅酒也不曾記得了麼?五姑娘……(1 / 1)

明月風華 福祿壽喜圓 3404 字 5個月前

王太後輕啟朱唇,不緊不慢問道:“從前未曾聽過此女唱曲,這是誰家的姑娘?是太學學生?” 金歲正沉溺於琴曲之中,聞言便自不遠處探了身來,欣欣然應道:“回太後,是臣女在太學的同門新月,是庭州府薦來的學生,精通音律,聲動梁塵,可厲害了!” “新,月。”王太後複念了遍,心下幾番思量,又對著金歲慈目一笑。 司射拉長了尾音高喝:“請諸君依次而射——” 年少善射的三藕者相繼輪番上陣,獲者持旌唱喝著射中與否。繪著祥雲虎首的箭靶上,直直嵌入一枝枝箭矢。 新月的目光,時刻不離堂前坐著的那畫像上的幾副臉麵。 第三番射時,禮樂奏起了已操練過上百回的韻律。 早杏乃最後一員出陣,嫻熟地拈弓搭箭,四枝箭皆應著禮樂鼓點而放箭離弦,正中靶心,堂上眾人不由為之交耳稱讚。 三番射收尾,堂上堂下諸位賓客陸續起身向沈修舉爵獻酒、獻禮,歌曲仍繞梁而奏未止,一派同樂儘歡之景。 直至新月眼看著那蕃客手捧檀木匣子,淡定自若地徐步走至沈修身前,蕃客雙膝跪地,正欲揭開手裡那匣門,新月指腹立時加勁撥弄手中琴弦,隻聽刺耳而厚重的“錚——”一聲響,琴上宮弦瞬間斷裂。 隨著巨響,早杏手中箭已上弦。 早前就悄然另置於箭囊之中的穿甲箭。 “怎麼回事?”一眾駭然。 那蕃客亦一時怔忡,張皇間自匣中兀然拔出一柄青芒綻露的匕首。 新月瞳孔瞬時縮緊,直直盯著沈修,擰緊了心低低自語:“杏兒…” 沈修見那匕首,瞬間魂驚膽落,於席上霍然站起,還未來得及反應,唯見一枚箭矢自堂下射箭處破空而來,轉瞬間牢牢釘入那蕃客執著匕首的右背位置,箭杆震顫嗡鳴。 隨著一聲痛號,匕首哐當一聲墜落在地。 沈修大睜著眼看著身前刺客惡狠著麵容緩緩倒下,仍是駭懼未止,向後踉蹌了幾步便歪倒在案幾上,灑了一地的酒水。 刺客轟然跪倒在地,沈修望見刺客身後二百尺處,早杏端直而立,舉弓身前,明麗勁峭的眼眸直盯盯望著自己,渾無半分慌亂。 是她…… 人群中仍有其餘疑凶拔出隱藏的刀刃,弩張劍拔而來,新月目光匆促投向司徒珩,他麵上泛著少許酒後的潮紅。 隻見司徒珩於席上飛身躍起直擋於沈修身前,厲聲吆喚道:“保護陛下!” 兩側殿門應聲立時洞開,一彪身著甲胄的宮城衛士自門外直衝而來,司徒珩徒手推開奔至而來的刺客,然敵方見衛兵衝來,叛軍人數亦越發見多,數十人交戰,殿內一時間鴉飛鵲亂。 其餘諸臣未攜兵刃,又未曾意料到這般場麵,倉促間慌手慌腳地失了常態。 衛伯顏仍長身而坐巋然不動,隻坐觀成敗。 新月扳動琴軫,拇指迅速推劍出鞘,喚道:“先生!” 司徒珩驀地看向她,揮臂接過劍來,又立時仗劍橫護於沈修跟前。 刺客似飛蛾撲火般朝沈修奔來,視死如歸,空氣中閃過道道刀光血影。 新月環視四周,直至叛亂者悉數現身,方才撥斷那商弦。隨著高亢聒耳的斷弦之音驟響,周子栩率觀德殿四周駐守多時的北玄軍衝鋒而入,將場麵全然圍攏,不過片刻間便控製了所有作亂者。 正如新月所料。 韓睿久久籌劃的行刺落敗已成定局。 傅廷玉垂著頭撥弄著琴,凝矚不轉,悄聲問了句:“你們全都知曉?” 新月轉眸看他:“是。” “既如此,薑茯之事,你亦知曉?” “是。”新月應著,注目看向正前方,薑茯依然端正盤坐,隻目光淩厲,周身動也未動。 “你攔了我,如何卻未攔下她。”傅廷玉泛起清淺苦笑:“你可知她是誰麼?” 她心下歎惋,肅然應道:“薑姑娘乃逆臣韓睿麾下死士,已然身負死罪。” 傅廷玉唇畔苦笑更深:“真欣羨你啊,怎可忘得這般徹底。”他略抬起狹長的雙目看向她:“桃樹下埋著的那壇梅酒,你也不曾記得了麼?五姑娘。” 腦中“嗡”的一聲。 新月猛然轉過頭看他,顫著聲問:“先生您…一直都知曉我身世?” “不過略知一二。” 新月追問:“因何從未與我提及...先生可否告知?” “你若是知曉,又有何益處?”傅廷玉輕歎,指尖奏起悠然琴音:“薑姑娘更比我清楚。” 新月回眸,不過須臾之間,薑茯竟已然長身而上迅疾繞至眾人身後,與沈修隻咫尺之遙! 不好… 新月已顧不得一二,她運起還不儘熟稔的輕功踏上案幾昂然躍至薑茯身前,手腕一振,死死扣住薑茯揮動雙刀的兩臂。 她點漆般的雙眸悲慟看著薑茯:“薑姑娘,莫要一錯再錯了。” 薑茯麵上凶戾更甚,身軀一偏,狠勁甩開新月,翻手揮刀斜斜朝新月咽喉處揮去。 新月看著她麵容,幼時場景竟晃眼而過,有桃樹花開,她們在樹下鬆了土,將那壇梅酒深埋故園。 ‘有婢女名薑茯,不過十年前已死,遭抄家之禍,銷聲滅跡。’ 阿茯姐姐… 刀鋒幾乎揮及新月的脖頸肌膚,司徒珩單手攬起她細柳般的腰身,翻轉向後躍了數步方才落地。 薑茯亦由旁的北玄士兵牢牢按壓在地。 司徒珩手肘瞬時間又多了處刀傷,緩緩沁出腥熱的血來,淋在新月掌心。她眼裡滾動著熒光,難抑心中的傾動疼惜,低語道:“你受傷了…” 司徒珩未回話,隻多看了她幾瞬,知她無恙後,便斂了眼中殷憂,轉身邁步而去,嚴詞厲色道:“所有犯上作亂者,由司隸押送至詔獄嚴訊。” 新月隻遠遠佇立在他們身後幾丈處,緘默不語,心緒久久難寧。 不多時,魏安與蕭景明率徒兵而至,此次射禮所有作亂者皆抓捕歸案。 蕭景明同皇室公卿行了禮,徒兵正羈押作亂者之時,他便無所顧憚地行至新月琴前,屈膝蹲下,雙手耷於腿上,揚著眉輕聲問:“你怎麼了?還這般憂心忡忡。” 她渙然搖頭,勉力笑笑:“我無事,你且忙去罷。”她沉吟少頃,又同他耳語道:“薑茯姑娘,可否待她寬和些…晚些時候我想去找她說說話。” “自然可以。”他淺笑,意態輕慢。 蘇搖情一圈圈摸著酒爵,稍稍側目看向蕭景明方向,隻訕訕笑了聲。這世道,再癡情不還皆是百無一用? * 待殿中整頓如初,官兵皆退至殿外戍守,天邊已見夕照。斜陽返照著山光水色,應著飄灑落葉的昏黃柔和。 眾人似是恢複了開始時的熱忱,雖不知是否由心而發,至少可以篤定的是,刺客全數歸案,沈修更比午時要遂心從容了許多,因而禮後旅酬宴飲便仍照常舉行。 堂上堂下的賓客遍飲酬酒,禮樂或間或合,小廝為新月換了把新琴,繼而奏曲。 她一麵撫琴,餘光看著眾人爭先同司徒珩獻酒寒暄,想起年年除夕他僅一碗酒便醉意滿麵的模樣,心下不禁嗟歎無奈,又一麵念想著,好在先前於人群中尋得何清歡,請托她立時為他處理妥了傷勢,應是無礙了吧。 這才略微安了心。 一曲奏畢,她方才揚起臉來,卻正迎上了司徒珩隔著人群的灼灼目光。他無情緒形於色,亦未言半語,目光卻繾綣地似穿透了她心房。 眾人儘歡宴樂,無人察覺到,他們就這般遙遙相望了良久良久。 恰至華燈初上,照得紅葉綺麗飄落,微涼的夜風輕拂她如瀑長發,少女的麵龐美得明麗奪目。 直至旁人走來恭敬喚了聲“先生”,他方才緩緩回神。 傅廷玉適如其分地輕奏吟詠:“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確是好曲。 * 禮畢退場之時,已是暮色四合,彤雲向晚。 樂工先行一拜之禮,列隊自堂西退出殿去。 行至殿門外,她心中仍有疑竇未解,又低聲喚傅廷玉道:“傅先生,新月不明,您分明是謙遜良善之人,既不屬那韓睿麾下,與皇室亦無恩怨。緣何如此......” 傅廷玉苦笑而不答。 “可是與薑茯有關?”新月凝目看他:“與…我的身世有關?” “是,是仇恨令我生存至今。”傅廷玉似女子般婉約的麵上浮起一絲溫柔凜意,他絮語道:“對他們的恨,似枷鎖、似牢籠,令我偏執,將我久久禁錮,僅剩了疲憊不堪的軀殼。因而我從不自詡良善,不敢認你口中的非凡,而今偏偏又是你…”他頓了頓:“我萬萬不能讓你也陷入這肮臟的淤泥裡的。倘若你確想知曉,便去問薑茯罷,讓她知曉你還活著,她…或能走得安謐些。”

他又低沉著笑了笑:“小五妹妹,能重遇你,當真是天意使然。” 在這封建亂世,世間劫難,眾生皆苦,隻叫掛礙深重者身陷囹圄。 此刻新月仍堅信,自己原非此時之人,必是不會傾陷其中吧。她感喟萬端,凝著眉淺淡一笑:“新月已然明了,多謝先生。” 良晌,眾人道了彆,她便悄然踏進太尉府的馬車內等候司徒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