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
隨著新歲的第一縷朝陽劃破夜幕,照在秀鳴山上,悠遠渾厚的十八聲鐘鳴在雲京上空回蕩開來。
一扇又一扇大門相繼打開,從高門朱戶到蓬門陋巷,所有百姓皆全身簇新地走出家門,對上同樣剛剛出門的鄰裡,又相互揖禮賀歲,而後不約而同地向著城外秀鳴山出發。
雲京最大的酒樓,普賢居。
一扇臨街的窗戶被忽然推開,瀟灑俊郎的少年郎探出半個身子,雀躍地打量著這萬人空巷的場麵。
“謔,還當真是聽到鐘鳴便出發了!”
眼見街上行人車架越來越多,他連忙回身,大步衝到隔壁猛拍房門:“息衍息衍,快點了!百姓都已經出發了,再晚就趕不上了!”
房門就在這時被從內打開,露出門後頎長挺拔的身影。
男子眉如墨畫,高鼻鳳目,身披帝釋青狼裘大氅,一根古樸的黑檀木簪將烏發束起,雋秀之姿如鬆如玉,沉穩中透出幾分清冷矜貴。
宿尤拍門的手落了空,收不住力一巴掌直接呼在了息衍胸口,一時有些尷尬。
“嗬嗬……”
他討好地笑了兩聲,將手強行轉向肩頭,拂了拂並不存在的灰塵:“那啥,我是想說,咱們該出發了。”
“那便走吧。”息衍覷了一眼肩頭的手,抬步越過了他。
……
主街上,行人摩肩接踵。
貴胄人家的車架於主道中間有序行進,家中無車的普通百姓有的急著占個好位子步履匆匆,有的則不慌不忙,徐徐而行。
正是新歲伊始,即便有些摩擦,大家為圖個吉利,也都願各讓一步。因此街上雖然人車擁擠,卻也算和睦有序。
“你說,為個新歲祈福大典全城出動,這雲京百姓就不怕回來之後,家裡被人搬空了嗎?”看著滿眼人頭,宿尤突發奇想。
不料話音剛落,一個蒼老的聲音便從旁邊傳來:“兩位公子,是遠鄉來的吧?”
二人轉頭,就見身旁一位老者正笑看著他們。
宿尤熱情拱手,笑出一口整齊白亮的牙:“正是,老先生好眼力!”
“哎,”老者連忙擺手,“哪是小老兒好眼力,隻是方才聽到小公子發問,便多嘴猜了一猜。”
“那,老伯可能解惑?”見老者熱情,宿尤也來了興致。
老者一人獨行正無聊,見到這麼兩個豐神俊秀的公子,也樂意多說幾句:“小公子或許不知,這新歲大典乃是皇上與大祭司為我大承新歲祈福所設,百姓們亦可前往,為自家人祈福許願,多年來,每有所求幾乎無不圓滿!”
他嗬嗬一笑:“在新歲大典之際不去祈福,而去作奸犯科,莫不是嫌自家日子太好過了……”
三人混在人群中邊說邊走,不知不覺便到了秀鳴山下。
老者看著眼前的石階才醒過神來:“喲,這說著話竟就已經到了,多虧兩位公子與小老兒同行了!”
“我與我兄弟一家已經約好,他們必是占好位子了,公子們可要與我同去?”
宿尤看了眼一直無聲跟在身後的息衍,笑道:“老伯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我二人不喜與人擁擠,老伯自去,我倆尋個僻靜處遠遠看著便可。”
大典即將開始,老者確實來不及與他們謙讓,隻好先行去尋家人:“那,二位公子且自便,小老兒少陪了。”
走出兩步後,老者又回頭。
“半山處的奉昆壇便是新歲大典舉辦之處,半山以上皆為天機宮地界,二位公子切記不可冒犯了。公子們若有所求,無論是家宅平安、財源廣進,或是考取功名、覓得良緣,皆可祈願,我們雲京的新歲大典可靈了呢!”
“多謝老伯!”宿尤揖手相拜,身旁息衍也謙恭地頷首相送。
三人就此分離。
宿尤抬頭向上望去:“半山,奉昆壇。”
“走吧。”
話音落下,兩道身影已如霧氣般消失不見。
此時,大多百姓已經上山,山腳下隻餘零星幾人在埋頭趕路,並未有人注意到突然消失的兩人。
***
奉昆壇,建於秀鳴山半山腰的一處平台,坐地寬闊,視野極佳,上承天機宮正門前九百九十九級石階,下接百姓登山遊玩之路。
平日裡,百姓遊山玩水皆至此即止,在奉昆壇正中的祭鼎前拜上三拜,便折轉下山。也隻有每歲首日才會聚集在此,圍觀由大祭司主持、皇帝率皇族眾人與文武百官到場的新歲大典。
此時,奉昆壇正中的三尺高台上,祈福祭祀的一應物品早已備妥。高台四周的平地上,也站滿了拖家帶口、神采奕奕的雲京百姓。
奉昆壇站不下的,則隻能退而求其次,擠在下方的石階和小平台上。
這也正是人們一聽鐘響便趕緊出門,想要搶個好位子的原因了。
東南角的鬆柏林枝頭,有一陣風倏忽吹過。在眾人皆看不到的地方,一青一白兩個身影悄然出現。
正是方才還在山下的息衍和宿尤。
“難怪那麼多亡魂都說,一生一大憾便是不能到雲京親見一回新歲大典。”
宿尤看著腳下的情景,搖晃著不知從哪掏出的扇子說道:“整個皇族加上全城百姓同時祈福,這其中彙聚的願力,可不容小覷呀。”
息衍卻漠然視之:“世事無常,天命難違,普通人的願力在天命麵前也不過飛灰螻蟻罷了。”
他看著熙熙攘攘的眾人,隻覺可笑可憐。
“嘖——”聽到這樣掃興的話,宿尤正要反駁,便被突然響起的號角聲打斷。
“嗚——嗚——”
雄渾的角聲從奉昆壇頂上傳來,原本窸窸窣窣的人群瞬時安靜下來,百姓們紛紛昂首仰望,所看之處正是天機宮的方向。
不多時,隱約可見有不少人正順著石階款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