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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東城門時,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滿天星鬥熠熠生輝,甚是好看。
望潮大街與附近幾條海市街雖已在散市後被衝刷乾淨,卻依舊彌漫著揮之不散的魚腥味。
兩人望而卻步,便繞道去了白日來時走的東河邊。
“我此前在書中也看過不少男女情愛的故事,還以為男女情愛皆是轟轟烈烈,讓相愛之人甘願為之生為之死的。”
“卻原來,也可以不止如此。”巳湮感慨道。
然而話音剛落,息衍卻忽然說:“可不論何種情愛,在我看來皆不過鏡花水月,錦衣蔽骨。”
“嗯?為何又這樣說?”
巳湮不解,他怎的從方才起便突然沉默了下來,現下更說出這般冰冷的話。
仿佛是,回到了當初在樨州古刹時……
“情之一字,到最後往往是對人心的拷問。順境時錦繡絢爛,如星河般迷人心竅,逆境時卻又相看兩厭,心嫌骨惡。”
他說著,語氣中毫不掩飾對“情愛”的唾棄。
“所謂物以稀為貴,書中所言情愛之所以為世人傳頌,也是因其難得可貴。”
“然世間更多的情愛,到最後卻往往不過是煙火燃儘後的灰土,了無生機,一粒一塵皆是怨憎與絕望。”
沿著青石板路,息衍低沉的聲音仿佛夾雜著寒風,鑽進巳湮的耳中。
她側頭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而息衍也察覺到她投來的目光,卻沉默著,沒有回看過去。
似是,在與自己打一場仗……
“難得,也並非沒有,對吧?”
良久,巳湮卻說,聲音沉靜而清幽。
“若如你所說,情愛注定不能長久,那我倒認為也不必強求,與其懷抱著燈火終將燃儘的悲觀踽踽獨行,不如趁情深愛濃時儘情享受,不好嗎?”
“有時候,及時行樂未嘗不可,若生生錯過,豈不更加遺憾?”
巳湮走了兩步,發現身側之人沒有跟上,疑惑地回過頭去,便見他怔怔地愣在原地……
“你——”
話未說完,她臉色陡變!
隻見一道紅光極快地從前方飛來,眨眼便到了他們頭頂。
巳湮旋即仰頭看去,才發現那光影竟並非全然的紅色,而是一個黑衣之人,身後拖著長長的火紅色殘影!
紅影迅速掠過一棟棟相連的房屋,如飛魚一般沿著房頂屋脊疾速遊走。起起伏伏間左右躲閃,不過須臾便消失在眼前。
二人對視,麵色凝重。
“是她!”
紅光掠過去的一瞬,她感應到的雷電之力比白日要強烈數倍。黑色的身影,無疑便是那幽女!
下一瞬,巳湮倏然化作一道冷光追去,息衍也緊隨其後,留下一道青光殘影。
……
可二人終究晚了一步,追出去幾個巷口後,還是失去了她的蹤影。
“她會去哪?她要做什麼?”
巳湮在一處屋脊上停下,眉頭緊鎖。她環視一圈:“為何我忽然感應不到她了?”
息衍也打量著四周,沉聲道:“先彆著急,這種情形此前可曾有過?”
“從未。”巳湮凝重地搖頭。
“先前這種感應都來自死物,這是頭一回,我從人身上感應到雷電之力。”
“嗚嗚!”
就在二人束手無策時,巳湮腰間的小祝龍突然叫了兩聲,隨即還用嘴巴頂了頂籠子。
“它這是,要出來?”息衍問巳湮。
巳湮也不太確定,摘下籠子試探著問它:“你能找到她?”
“嗚嗚!”
小祝龍又叫了兩聲。
“……”
兩人麵麵相覷,幾番考量還是打開籠子。
“你可不許彆變回原身。”巳湮提醒道。
它若在這小巷子裡變回原身那般大小,明日螺碧城恐怕便要炸了。
“哼哼!”
小祝龍又哼唧兩聲,也不知是答應了,還是對她提醒的不屑一顧。
籠子打開,小祝龍探探頭鑽了出來,跳到地上扇了扇翅膀,身形竟然當真在逐漸變大。
“你,敢……”
它此時的身量已從掌心大長成了臉盆大,聽到巳湮的警告,扇動的雙翅一頓,慢吞吞地側過頭。
用那雙蛋黃大的藍色龍睛,悄悄,看了她一眼。
這一刻,巳湮覺得自己從它眼中看到了賤兮兮的試探。
因為這眼神她見過,以前在天機宮時,一個頑皮的小師弟被師兄管教時就是這個眼神!
嘖。
她冷冷地看回去。
小祝龍這才老實,扭回頭扇了扇翅膀,領著兩人向一個方向飛去。
巳湮白了它一眼,抬腳跟上。
息衍牽出一抹極淺的笑,也沒再耽擱。
***
一座不大的宅院內,中年的一男一女仰麵躺倒在地,死狀淒慘。
瞪得溜圓的兩雙眼睛,還未閉上。
赤紅色的火焰無源自燃,從兩具屍首開始燒起,再到旁邊的桌椅、梁上垂下的帷幔……
頃刻間,便席卷了整個院子。
黑衣白花的幽女孑然立在熊熊赤火之中,麵無表情的臉上仿佛覆了一層冰霜。
隻是,那雙眼睛卻並非先前空洞無神的白瞳,而是兩團躍動的火紅色,似火非火,似煙非煙,如同複仇歸來的惡靈,令人心驚膽寒。
兩人跟隨小祝龍來到院子中,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覺察到身後有人來,幽女不慌不忙地轉過身。
“兩個人族,一條……龍?”
她陰冷的聲音徐徐吐出。
方才還在嘚瑟的小祝龍瞬間抖了兩抖,一頭鑽進巳湮腰間的籠子裡,還順手關上了門。
全然不見靈族之尊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