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與貓與一期一會 這想必是一場苦夏……(1 / 2)

每次結束部活路過便利店,千切豹馬都會買花林糖饅頭。

有時是喂給那隻不太愛搭理他的黑貓,有時遇不到它就自己解決。日複一日地重複這一舉動,他從來沒產生過厭煩,更像是習慣吧?類似於訓練結束的一環。但因為受傷後訓練中斷,他難以忍受那種心理的落差感,再沒去球場,花林糖饅頭也很久沒有買過了。

於是當它熱氣騰騰地包裹在油紙裡被遞過來的時候,他一時愣住了。

“作為謝禮,請收下吧。“鬆永江說。

謝禮什麼……喔。千切豹馬很快反應過來她是指夜路同行的這一段,隻覺得古怪。她是不是任何時候都不忘刻板地顧忌細致末梢,哪怕是現在?

沒有一點因隱瞞而產生的局促——她幾乎隱晦宣告了自己先前都是在佯裝不識,原先鬆了口氣的想法現在回憶起來簡直是公開處刑。

他現在更想掉頭就走。

鬆永江卻隻是耐心地保持著那個遞過來的動作,表情平靜。兩人在靜默中無形對峙。

……現在,表現出在意就絕對輸了。千切豹馬莫名其妙地產生了這種念頭,板著張臉接了過來。

可是不得不說,她強行遞出的台階讓兩人間的氣氛微乎其微地緩和了一點。

心不在焉地聊了幾句之後,話頭不可避免地回到了先前中斷的場景。撞見鬆永江私下練球這件事,千切豹馬是有些驚訝,但又心想這是個人隱私,於情於理他都是沒立場說些什麼的。

於是他一路上保持了沉默。

可她又藏得太嚴實了,他難以理解:“……家裡人不讚成你踢球?”

她搖了搖頭:“沒人限製我。”

說得跟沒人能限製得了她似的,或許事實也真是如此,下一秒鬆永江就微妙地頓住,說著諸如做到這種程度我也努力過了的搪塞話語。

偏偏是這種可有可無的輕慢態度讓此刻的千切豹馬猛地燃起了怒氣:“那為什麼不……”

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任何指責她的理由,沉默了一下,彆開臉生硬地道歉。

而鬆永江這個時候又好似撿回了她善解人意的外殼,假裝這段對話沒發生過了。兩人並排坐著,一個食不知味地吃著油炸和果子,一個在擦筷子。

老板似乎誤會了什麼,視線飄來飄去,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熬著湯底的大鍋蒸騰出的白色水汽直線提高了店內的溫度,水扇呼啦呼啦地轉動著,也沒降下溫度。

隻坐了一會,千切豹馬就感覺到緊貼著T恤的後背冒出毛毛汗意,忍不住提起領口扇了扇。

就算中途有些不愉快,他也不會讓一個女生獨自走夜路回去的……但此時,他終於領悟到了這份謝禮的強買強賣之處:實際上它更接近於收買,吃人嘴短換一個安靜。

——鬆永江吃飯的速度太慢了。

千切豹馬枯坐到心如止水,後進來的大叔也微醺著結賬,掀開簾子走出去。熱風鼓起,他用餘光看了眼鬆永江的盤子,沒比開始消失多少,再看她還在慢吞吞地吃。倒是能看出她吃得很認真,也是真的慢。他周圍都是些豪邁大胃王,哪見過這樣的架勢。

開口催促也不是那麼回事,他移開視線琢磨了下,才明白對方似乎是不太能吃燙的,也就是俗稱貓舌。

……那為什麼要來吃關東煮啊。

千切豹馬無語了。

好不容易等到空盤,他再受不了悶熱的夜宵店,先一步出去,恰好聽見老板對鬆永江的規勸。她沒怎麼猶豫地應下了兩人是朋友的定義,他頓感微妙,也不知道這句朋友中的水分究竟有多少。

也許在她看來根本不算什麼,包括牢牢困住他的傷病。真是不甘心……

千切豹馬走在回去的路上,從鬆永江平靜的表情中突然意識到這點。

於是,滿腔不能為人所言的糾結與軟弱順暢地說了出來——

建立在才能之上的足球和未來,失去這份才能他就什麼都不是了。

他無法把這句殘酷的剖白說出口,卻莫名感覺對方是完全理解的。

事後想想,鬆永江在聊天中反複強調的時機確實是很重要的因素。不早也不晚,屬於“千切豹馬”和“鬆永江”的一期一會,大概是這麼回事吧。

然而說出這些,千切豹馬並不是想在她那尋求安慰或者是建議——失敗也好,痛苦也好,那都該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道路。

更何況……鬆永江刻薄起來言語間都帶點刀光劍影,雖說惡劣的實話也是實話,他又不是想要自虐。

最後勉強扳回一城,他也沒有想要和對方繼續較勁的想法。

千切豹馬明白這毫無意義。這人自己也還在困擾中沒得出結果,耍什麼帥啊。

*

意識到有所隱藏之後,就像是得知了答案再反推回去那麼輕易。

千切豹馬無意挖掘鬆永江的隱私 ,但是他們目前共處一個屋簷下,想不留意都難。比如牆上的合照、付費訂閱的足球頻道,又比如她偶爾透露的隻言片語,還有回複短信時變化的神情。

如果不想被知道大可一句不提,她又偏偏展露一點外殼下的柔軟之處。捉弄與溫柔像是變化多端的晴雨表,他確實不該太早下定義,無論哪一麵都是真實。

這人屬貓的?

奇怪的是,代入這個設定之後千切豹馬一下子就能全盤接受了。

鬆永江:“可能不是我的錯覺。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奇怪的東西?”

擅自把彆人當成貓進行對話什麼的,大概是算的吧。千切豹馬思忖著,起碼看起來很鎮靜地說:“啊。抱歉?”

鬆永江無語了:“這種事情否認一下更好吧。”

怪人。她睨他一眼評價道,似乎也習以為常地略過。

她爽快忽視的樣子讓千切豹馬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覺得不爽。

……不爽?

大概也是燥熱天氣的煽動。要說千葉的夏天實在是熱得夠嗆,從停訓開始就沒剪過的頭發捂得他後頸都在發燙,千切豹馬用發繩勉強抓成一個小辮,因為頭發不夠長,發尾是翹起的。

他本人倒是不介意。如果更長一些能編發當然是更美觀的——理論上如此。他之前也沒留過這麼長。現在正處尷尬期,能紮起來沒那麼熱就無所謂了。千切豹馬有好幾次都發現鬆永江走神時會多看兩眼,總覺得這人會毫無預兆地上手拽一下……更像貓了。

如果鬆永江那時再多問一句,他也會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接下來說不定又會你一句我一句地互嗆起來。

吃過夜宵的那天晚上之後就像是按下了什麼開關,他們時常會聊天,有意義的、沒意義的,開始和結束的契機都莫名其妙。

鬆永江的慣用表情柔軟又無辜,她可以這樣笑著說早上好、辛苦了、喜歡鹹口還是甜口、今天帶把傘比較好。

她也可以保持著同樣的表情出言斷定感同身受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命題,語氣冷酷得不近人情,她談容器人的理論,說對抗眼前的一切其實自然且健康,又歎息時常感到遠遠不夠。

她眼中閃爍著野心熊熊燃燒的火光,能頃刻點燃整個世界。

千切豹馬和人爭辯的次數過往十年加起來都沒這幾天多,但這似乎也不完全是壞事 。他沒好氣地說,你太嚴苛了。

“你不也是麼?”

卻被對方這樣不假思索地反問。

他甚至很難反駁,隻下意識說道還不如改成我很傲慢呢,這是他過去經常從旁人那裡得到的評價。

鬆永江在那時笑了起來,不是那種她慣用的、禮節性的微笑,而是充滿揶揄意味地大笑:“你當然有傲慢的資本!”

千切豹馬意外卻沒多反感,扯了扯嘴角:“這話聽起來更像是嘲諷。”

她不以為意:“這才到哪去呢。”

刻薄的人。變化無常的人。大笑完臉上會流露一點惆悵的人。

千切豹馬之前吞回去的半句話,現在終於能夠順暢且真情實感地說出來了:“你這家夥真是個怪人。”

她隻是瞥他一眼,那你又在笑什麼呢?

*

之後他們一起看了電影。

鬆永江晃晃手上的租碟,站在他麵前發出邀約,千切豹馬隻是沒理由拒絕。

回過神來他就坐在了沙發上。

再回過神來——

“……你拿杯子時從來都不握杯柄啊。”

看著鬆永江把水杯遞給自己,千切豹馬冒出了一句。尾音消散在空氣中,在場的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鬆永江眉毛一跳。

“給。”涉及到衛生問題,她的態度肉眼可見有所變化,邊遞抽紙邊解釋,“隻是個人習慣。手是乾淨的,不過擦擦吧,我忘了這回事了。“

千切豹馬難得尷尬了瞬間:“……我不是這個意思。”

鬆永江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那我拜托你擦一下。”

千切豹馬:“……”

千切豹馬隻好接了過來:“你絕對是有強迫症吧。”

說什麼呢。她有點奚落似的這麼說著,屈膝坐回地毯。

因為電影結束暫時緩解的危機重現,千切豹馬又開始渾身不自在。他乾脆借著換片的空隙跟她隔著半人的距離並肩而坐,這樣就看不見她挽起長發而露出的後頸和小半個側臉了。

他倒不是有意……隻是沙發並不大,這人就靠坐在離他腿邊不遠的位置,他把目光努力集中在屏幕上,餘光卻躲不開。

千切豹馬不是沒跟女生一起看過電影——跟太興奮會猛拍他背的姐姐一起,電影的時長就好像是疼痛教育的延續,跟同級生則都是一群人約好的活動,也就那麼回事。但此時與過往的那些時刻相比似乎格外不同。

突然間換座讓她盯著他的腿看了半天,千切豹馬想裝作沒察覺到的難度就跟他突然瞎了的難度一樣高,下意識動作停頓在擋與不擋之間,無論哪個都怪得很,他眉頭微蹙:“……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

鬆永江拍了拍地毯,以護工的角度提醒了一句:“注意彆盤腿哦。……說起來,久坐也不太好。”

事關膝蓋康複,千切豹馬一下子認真起來:“那我站著看吧。”

鬆永江幽幽地說:“千切君一定是醫生會喜歡的那種人。”

千切豹馬說:“聽著你的潛台詞就像在說‘我恨你’一樣。”

拖遝著站起來的鬆永江微笑著:“哈哈。你想多了。”

一個人居然能笑得這麼假!千切豹馬心想如果自己說句客套話,下一秒她就絕對會毫不猶豫坐回去。捉弄回去麼?他撇撇嘴,順從內心的想法:“還是坐回去吧,兩個人都站著也太傻了。”

而事情也正如他想的那樣發展。他無奈捏著被強行塞過來的遙控器按了幾下,好像都沒怎麼看進去片名。

這個時候好像得照顧同伴。作為一般是被顧慮的那個,千切豹馬回想著為數不多的經驗,手上慢吞吞地翻頁:“你有喜歡的麼?”

鬆永江回答得很快,答案很客套也很標準:“都可以。不用顧忌我,選你感興趣的就好。”

千切豹馬手上動作一頓:又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打馬虎眼。但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糾結。

事實上,鬆永江在這麼說的時候是懷揣著絕對的自信。可她忘了以往拍板決定的人總是她,往常這種情況,另一個會坐在她旁邊的人睡著和投入的幾率五五分,根本不用考慮意見。

如此,連續三次彼此斃掉對方提議也屬於是自然發展了。兩人表情都開始不爽起來。

互相吐槽了品味之後,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影評交流大會,兩人的興趣點南轅北轍,也虧得能聊得有來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