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千穀先生,就請麻煩你說說自己為什麼會代替千穀小姐坐在這裡吧。”丸山蝶俯視著這個雙目空洞的男人,他似乎連求生欲都徹徹底底地溟滅了,隻剩下一副麻木的軀殼,無力地披在沙發上,也做不出反擊的動作。
琴酒那雙銳利的視線穿過了這幅皮囊,他不屑地扯開嘴角,暫停手機錄音,將槍從男人的腦袋上移開:“真是可悲啊,像你這樣的家夥,恐怕就連殺人也隻會是失誤吧。”
他的目光略過千穀牧原愕然放大的瞳孔,無心的殺手毫不在乎懦弱者的悲哀,轉身開始搜查起這間屋子。腳下純白陶瓷鋪麵,牆壁粉刷了老木般的深褐色,吊頂燈帶明亮乾淨,整體一塵不染,異常整潔。
但辦公桌上的鋼筆卻插在了墨水瓶裡,一旁的文件雖然看著整齊,但細心點就能發現有幾張排版不同的文稿被上下穿插疊放在了一起。
細微的異象,在那雙墨綠色眼睛的偵查下無所遁形,琴酒如發現獵物露出破綻的毒蛇,無聲潛行至桌旁,將輪椅在地上劃過的混亂痕跡儘收眼底,隨後握住槍謹慎地放緩呼吸,彎腰查看。
“吟釀,這裡有一個女人的屍體。”
正想著要不要把千穀牧原打暈後殺掉滅口的丸山蝶聽到那邊查看房間的琴酒這樣說道,他從沙發靠背後冒出腦袋,瞄了琴酒一眼,心知肚明地問道:“是千穀桃也的嗎?”
琴酒單膝半蹲在桌後,瀑布般的銀絲從背後傾然而下,他用帶著皮質手套的手捏起女屍耷拉著朝向角落裡的臉,臉色霜冷平靜,打量了一下後像是丟下了一個爛番茄一樣將那顆頭扔回地上。
“沒錯,但屍體上沒有傷口,可能是用了毒。”琴酒拍拍手,站起身,拿出手機給技術成員拍了兩張照片,分彆是這個房間的監控分布和千穀桃也的屍體。
【將千穀集團的社長室的監控近幾天的內容清掃得乾淨些。——Gin】
【這個女人和組織的交流記錄,全部清理掉。——Gin】
正在機房裡喝著咖啡替上頭那些低調成迷的代號成員掃尾的技術組組長,在聽到消息提示音的一瞬間就感覺到自己的頭發在把把往下掉,身為小組組長的他看了看信息結尾的那個刺眼的名字,不禁捂臉歎氣。
能咋辦?人家是大佬,吩咐的事難道還能敷衍過去不成?怕不是不想要腦袋了。
所以他隻能招呼著自家組員們,發揮出了社畜因經常不得不加班而鍛煉出的自我激勵精神,認命道:“緊急單啊家人們,把這個乾了中午請你們吃飯的時候每人加一份章魚小丸子,西瀨和由鹿不喜歡的話可以換成天婦羅。”
底下傳來一道活力滿滿的嗓音,是組裡麵最年輕的活力小子豐島西瀨:“那率先把自己的部分乾完的多吃一份大福怎麼樣?”
坐他旁邊埋頭敲鍵盤的高馬尾女士渡邊由鹿拖著長長的尾音,漫不經心道:“反正最後肯定是你吃得最多。”
組長大手一揮,打斷了兩人眼看著就要拌起嘴來的架勢,果斷下達了最終指令:“那就第一名加大福,第二名和第三名我再請一瓶飲料,快點行動,彆廢話了你小子。”
最後一句他是踹了豐島西瀨一腳後笑著說的。
瞅著少年人嘻嘻哈哈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神采飛揚的側臉,年過不惑的組長摸了摸自己日益稀薄的頭頂,難免釋懷地歎了口氣,搖搖頭,深感可惜——多好的苗子,卻偏偏被卷進了組織這麼個黑暗的漩渦裡,不管他以後是否有所離心,都注定逃不出這片泥潭了。
就像那些被挖出來的臥底,臨死前悲憤反抗的慘狀,看到家人被無辜牽連時所發出的非人的嘶吼,像斷翅折足的鳥兒對著高高在上的捕獵者所啼鳴而出的淒厲控訴,戛然長鳴,血落白霜。
經曆過這些殘局的年長者,難免會對可能走上自己老路的年少者產生幾分憐愛之心。
但這種憐愛在組織成員間也算稀有,以致於難以表露。組長又歎了口氣,回到位置上灌了嘴咖啡,繼續低頭墜進了代碼密布的繁重工作中。
那邊,琴酒布置下任務後,掃視整個房間一圈,之後又勘察了藏在書架後麵的浴室和臥室,除了能看出來這位已經死去的千穀社長不太檢點的私人生活以外,沒發現有彆的可以威脅到自己和組織的東西。
他從口袋裡拿出u盤,垂眸思索,繼而發出一聲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折回了客廳,瞥見動作沒什麼變化的兩人,琴酒提步靠近,自上而下地凝視著千穀牧原的臉,眸中泛著金屬般冰冷的漠然寒光,他單手撐在沙發靠背上,高大的身形同時籠罩住了兩人,光線被他漆黑的身影擋住,描摹出毫無人氣的輪廓,隱約增添了幾分教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琴酒盯著嘴巴無意識張開的千穀牧原,陰惻惻地說著:“我想你應該是從某種渠道得知了你姐姐要求組織殺掉你的事情,所以才會在我說出那番話之後表現得這麼恐懼。”
他像是發現了一隻為了活命而將同胞咬死的兔子,意外地沒有立刻將對方殺死的想法,反倒是生出幾分好奇,隻為滿足身為捕獵者自傲的內心,憐憫般地給予對方傾訴內心的時間。
丸山蝶剮了他一眼,有些不滿琴酒的話,但卻沒說什麼,配合地放鬆了手上對氣管的鉗製,又抽出破繭將刀尖對準了他的心口。
琴酒掩蓋在發絲下的銳利眼神,因為角度的原因深深刺入了千穀牧原的眼底,男人恐懼地咬緊下唇,憤怒卻隨著心泵的一次次噴發,被血液攜帶著衝上大腦,勝過了生物畏懼的本能,他的眼神刹那間失去了光彩。
“她哪算得上是我姐姐!”麵色發白的男人在談論起自己血親時,仿佛被惡魔纏身一般可怖,虎牙外露,“不過是在父親死後,不滿我繼承了集團,又不敢直接將我踢出家門,害怕被彆人嚼舌根的貪欲形成的怪物罷了!”
這一刻,身形瘦長的男人似是回到了童年,他開始蜷縮起四肢,像昆蟲為了自保而做出的假死行為:“我還以為她隻是想讓我不要和她搶功勞,誰知道她簡直瘋了魔,但凡聽到有員工在誇讚她的時候加上了我,就會直接讓那些員工滾蛋,甚至不允許任何人在公司提起我!”
“她就是控製狂!瘋婆子!到最後還想雇傭你們來殺我!”
千穀牧原歇斯底裡地嚎哭起來,也不在乎身邊的兩個人會不會隨時殺了自己,隻是沉浸於在過往中被壓抑得快要爆炸的痛苦裡無法自拔:“她想讓你們殺了我,自己把公司做大,做成屬於她一個人的財團!想得美!以前我在爸媽麵前被你打罵,長大了你就聯合高年級欺壓和孤立我,你才沒資格做姐姐!”
語序混亂,人稱變換,竟是有些魔怔的傾向:“想殺我,嗬,嗬嗬。”
“嘛,都結束了,隨便吧。”發泄完情緒,千穀牧原又漸漸恢複了平靜,他的眼中再也沒有了光芒的存在,自暴自棄地這樣說了一句,便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不再作聲。
看著他這樣絕望,不知為何,丸山蝶再次感受到了心底的空落。
如果是萩原研二他們在這裡,聽著殺人犯這樣為自己辯解,估計會怒不可遏地出言訓斥對方的過錯,直言即使是受到不公也不應該自甘墮落成手染鮮血的罪犯,哪怕是心裡認為除此之外的確沒有更好的辦法來應對,他們也不會放棄自己正義的立場,也許會爭取為他獲得輿論上的偏向,也許會溫聲勸說他放下心結,總之,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拯救一個有希望被拯救的人。
絕對不會像自己方才那樣,想著用手裡的匕首替對方結束掉這悲慘的一生。
按著刀柄的指尖被擠壓得失了血色,丸山蝶感覺自己站在了一道巨大的深淵麵前,他凝視著深淵底下的孤寂,而深淵也在凝視著他空落落的心。
風聲,從心裡的空洞傳來,那洞不是平整的切口,上麵布滿了一道道裝似人麵的傷痕,血肉模糊,又在時間的衝刷下,逐漸失去感知,麻木不仁。
直到五道光從遙不可及的對麵細細地觸碰到了傷口,壞死的神經才又一次地開始宣告傷痛。
明明是剛認識的陌生人......
丸山蝶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就是有人能讓彆人一眼就交付信任,到底是他在黑暗裡沉睡的久了,連一點點的微光都會觸動他,還是他的本心在下意識地追尋著不屬於他的光輝,那些陽光下的純淨的靈魂,和堅定的信仰?
可他根本沒可能脫離深淵啊。丸山蝶對著麵前這個失去了火苗的年輕生命,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屠刀,死神伏在他的背後,黑色的麻布披風包裹住他,骨頭拚成的手引導著他,對準了千穀牧原的那一條灰暗至極的生命線,最後,狠力劃下。
鮮血在空中濺出了哀歎的詠調,失去了聲音的男人捂著喉嚨,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將匕首插進他喉嚨的少年,眼中倒映出對方森冷的黑色眸子,隨後脖頸一涼,血沫子混雜著他拉破風箱似的呼吸聲往外溢,咕嚕嚕地填滿了管道,蜿蜒淌下,形成了一條鮮豔的紅繩,一路延伸到劇烈起伏的小腹。
他的確不想活了 ,但是也不想以這麼痛苦的方式死去。
琴酒在一旁,幽深的眸光紮在狀態有些不對勁的同伴身上,泠然道:“你在做什麼,吟釀?”
他不是不清楚一些代號成員會有折磨獵物的惡劣喜好,但吟釀顯然不在這個行列中,搭檔多年,對方殺伐果斷的行事風格就連他也會側目欣賞,而今次這樣不合常理的舉動,引起了這位謹慎的殺手的懷疑。
他將子彈上膛,指向垂死掙紮的千穀牧原,盯著那顆呆愣的腦袋,低沉警告道:“隻是進了羊群一天,爪牙就被泡軟爛了,吟釀,你什麼時候變得和那些廢物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