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琴酒看不到的地方,在命垂一線的千穀牧原視野中,身上這個被他的鮮血沾到了眼角的少年,露出了比撒旦還要恐怖的眼神。
他看見對方像是隻用了顴肌來牽扯嘴角,無聲地對他笑了一下,頓時汗毛聳立,兩腿亂蹬,雞皮疙瘩從手臂一路往上蔓延,燃燒著最後的腎上腺素也要脫離少年的掌控。
他聽見對方沉穩地反駁了高大男人的觀點,態度隨性而強勢:“我隻是忽然發現如果刺大動脈的話會把衣服弄臟而已,黑澤你要是趕時間的話說一聲就好了,不用替我動手。”
話音落地,心臟便多了一種異物侵入的感覺,千穀牧原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灼燒般的劇痛就將他的理智吞噬殆儘,接著便是極速暗下來的視野,愈加爆裂的心跳聲,和生命流逝時清晰可聞的寂靜。
“好了,我們走吧?哦對了,”丸山蝶在千穀牧原浴袍上擦了擦匕首,收回了鞘裡,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麼,爬下沙發往浴室跑去,“等我一下下。”
確定沙發上的男人已經失去了生命體征,琴酒暫時放棄了追究的意圖,他雙手插兜站在沙發旁,目光如炬地巡視著丸山蝶從關了水的浴室裡拿了幾張濕的紙巾出來,溜到他剛才飛越茶幾的那邊,跪趴在地上仔細地將觸碰過的茶幾表麵和沙發表麵都擦了一遍,又竄回浴室將紙巾衝進了下水道。
忙活完這些丸山蝶才踩著小步子湊了過來,把一小袋白色晶體提溜到他麵前,說:“我在浴室發現的,估計是什麼‘不好的東西’?你拿回去檢測一下,能用的話交給科研組那邊當試用品。”
琴酒接過,放近看了看後收入囊中,並無多問,隻是轉而提起了彆的:“你倒是一直喜歡幫襯那幫科學瘋子。”
丸山蝶伸手示意他趕緊開門,淡淡道:“他們隻是奇思妙想有點多,稍微的費了點錢,不過組織養他們也不是養著玩的,投入得越多收獲越多,並不是所有研究者都像宮野那樣受製於道德,他們或許更高興有組織為他們提供研究的儀器和場地。”
琴酒扭開門,在踏出房間的那一刻,他側眸對上了丸山蝶毫無波瀾的麵龐,敏銳的神經讓他多嘴說道:“我從以前就覺得你這樣的家夥就不應該活下來,哪怕死在了訓練營裡也好。”
丸山蝶不明所以地回視了他,卻看見琴酒不知什麼時候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裡,沒點火,像是嘴沒味的人總想咬點什麼解饞。
他知道是琴酒煙癮犯了。
剛才詛咒一樣的話被丸山蝶輕易拋在腦後,他隔著布料按了一下電梯下行鍵,靠著琴酒站在電梯門一側等待。
“黑澤,你把我送到警校附近的中心公園就行,我走路回去。”丸山蝶撚了一撮琴酒的頭發,夾在指間揉搓。
“隨便你。”對方沒有理會他的小動作。
在沒有旁人在的時候,琴酒對他的態度就會寬容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越來越好麵子了。相反小時候就算丸山蝶帶著一身血汙穿著剛從屍體上扒下來的外套湊過來擠到其他人麵前和琴酒貼貼,不光不會被推走,還會被塞一把從彆人手裡搶來的槍。
很早的時候,訓練營在進行養蠱式淘汰賽,把一群經過訓練的十歲上下的孩子投放到被電網圍起來的森林裡,裡麵沒有水、食物有限、野獸毒蟲眾多,更難應付的是和自己一樣想要活下去的同類。
教官會提供的隻有武器和一個鐵皮桶。
武器用來獵殺獵物,而桶用來裝獵物的鮮血。
能解渴的隻有血。
當時丸山蝶九歲,而黑澤陣十二歲,他們有自己的獵殺範圍,分彆被投放到了森林的兩端。
直到七日過後,他們在森林中心的空地上第一次遇見了對方。
丸山蝶見到黑澤陣的第一眼就覺得對方的頭發很好看,不知道是不是發質特殊的原因,鮮血和灰塵似乎很難玷汙那一抹銀白,又是月夜碰上,恍惚間,他還以為是月亮上的仙靈下凡來領他走了。
第二眼便是清楚自己會死,那是蝕骨銷魂的惡狼才能擁有的眼神,而他早已身心俱疲,刀尖咬開皮肉的觸感依舊粘滯在手中,一張張幼童死前猙獰的麵容,見縫插針地啃食著他的大腦,他是僅靠著殘餘在靈魂深處對這牢籠外,正孤獨等待著自己的妹妹櫻的執念,才一步步從血泊裡扭曲著意識爬了出來。
但是他殺了那麼多人,櫻也許認不出他了。
能獲得解放嗎?他這樣期冀地看向對方,站在原地,等待著那把刀破開自己的胸膛。
但是中途槍響,教官的聲音透過廣播音效的摧殘,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朵裡。
“比賽中止!黑澤陣,竹內狸,你們兩個,通過!”
原來你叫黑澤陣。他這樣遲鈍地想著,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醒來後,原先對他十分嚴格的教官態度恭敬地將他轉交給了一位看起來非常威嚴的外國男人,告訴他對方就是他的新教官了,而那個銀發的男孩黑澤陣也站在了他的身旁。
新教官對他們說,你們是搭檔。
搭檔是什麼呢?他不明白,從小被灌輸了身邊人都不可信隻有自己可信的小孩表達出了自己的疑惑。
搭檔就是可以交付信任的人,新教官解釋道。
我覺得我不需要搭檔,他比我弱多了。黑澤陣冷著臉,這麼說道。
新教官生氣了,他將他們兩個丟到關了隻饑腸轆轆的母獅的籠子裡,並丟給他們一把槍和一把匕首,告訴他們要不母獅死,要不他們死。
槍剛好落到他手裡,他檢查了一下,滿彈夾。
他打開保險,把槍遞給了黑澤陣,在麵對對方不解的神情時,他冷靜地分析道:獅子的力量是正常人的三倍左右,更何況我們都是小孩,不管是一個還是十個正麵對上都是送死,而我的手在前幾天的比賽裡受了傷,不能瞄準,所以它的弱點就拜托你了,我來負責和它周旋,給你製造機會。
銀發男孩接過槍,把匕首給了他,熟悉了一下手感,淺笑一聲。
搭檔?黑澤陣看向他的眼裡有幾分戲謔。
等活下來再討論吧。他聳聳肩,不打算在母獅麵前多言,調整了一下站位,隨後衝了上去。
這一戰戰得很慘烈,不光他的背部被撕開三道大口子,就連黑澤陣腰腹也被咬出兩個窟窿。
母獅死於從口腔射向斜後方直接擊穿大腦的子彈,它的左眼的匕首劃破,喉嚨被刺穿,大動脈的血呲呲往外噴,染紅了坐在旁邊的他和黑澤陣。
後來黑澤陣算是勉強接受了他作為自己的搭檔而存在,兩人一起上課、執行任務、挨打和相互塗藥,又住在一間宿舍的上下鋪,日常打鬨和生死一瞬間的長久相處下來,他們逐漸習慣了對方的存在,甚至在一些小細節上會很有默契地展露出對對方態度上的偏愛。
雖然說現在分開了。
不行,這麼想著心裡更難受了。丸山蝶心神一晃,手下力道一重,突然聽到了有什麼東西繃斷的聲音。
不是吧......?他遲疑地鬆開了琴酒的頭發,手指輕輕按著發絲往外扯,然後——
扯出了一條銀色。
他哢哢哢地慢慢扭頭,果不其然看見了琴酒黑得跟煤炭似的臉色,他背著手藏起物證,憨笑兩聲,不敢動彈,冷汗直流。
完,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