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身白衣,同她身下的樹一樣斜臥著,手裡握一卷書。
她正在看書,目不斜視,全神貫注,似乎除書本外一切全不在乎,樹下聚集私語的人們不能得到她半分在意。
神人一般冰冷不近人情。
她隻是看她的書。
她不出聲,樹下也漸漸沒有了聲音。
他們全都在等。
終於,她抬眼,向下掃視。
是很快的一眼,像葉底翻過的一瞬的青光。
她低垂著眼神,眉目掩映花中,神光離合。
“你們誰姓姚?”
她開了口,聲音冷冰冰。
不出意料。
眾人注視之下,姚采應了她,緩步走出了人群。
他站在樹前,仰起頭。
樹上的人卻沒有看,仍舊低眉斂首,問:“姚悅是你什麼人?“
姚采聽了這句話,微微張大了眼。
姚悅正是這恣園主人,姚采叔祖的名諱。
當今之世,便是至尊在前,亦要禮遇叔祖,絕不會這般直呼其名,此人係誰,膽敢如此放誕無禮?
姚采心中忐忑以極,是以雖是依實作答,卻聲弱氣虛得厲害。
樹上的人聽罷,冷笑一聲。
“是你的叔祖,那你怎麼不知道,這杏林,已經很久不許人進了,難道他沒有告誡你?他應我在先,今日卻又叫你來擾我的清淨……想來是你姚氏不懂待客之道,亦不知君子重諾的道理。”
“你!”
姚采漲紅了臉。
真是沒有道理。
恣園終究姓姚,這人既以客自稱,怎敢這般無狀?
實在過分!
他怎能不回敬?忿然正要開口,忽聽得人道:“原來在這裡,十一郎,真叫我好找!”
他同旁人一道回過頭,見到了來人,天然爽朗,正是他的從兄,行七,名喚姚頌。
姚頌既是姚采的兄長,他過來,姚采自然要迎,於是快步上前去。
兩人挨近了,姚采舉手行禮,喊了一聲七兄。
姚頌笑道:“叔祖已遊山歸來,十一郎還不快去拜見?”姚采未及反應,姚頌已拱手向周邊眾人,“諸位到訪,我姚氏自當禮待,按理不該有此冒犯之舉,隻是人無信不立,既早已應諾,不敢失信,不周之處,還請諸位見諒。”
這便是趕人了。
他一句話也沒有同樹上那女人講,但又說出這些話來,可見同她是十分親密的關係。
主人態度已然分明,客人若是再糾纏,豈非是不知趣?
已經講明了,是為著信義,逼人失信,是不合道義的事,姚氏也不是尋常人家,沒有必要開罪。
何況又是那麼一位美人,怎麼能同她為難?
退一步,此事也便過去了。
倒沒什麼周折。
姚頌笑著引客人出杏林。
客人行走在路上,總是情不自禁回頭。
樹上的人依舊斜倚著,但臉是抬起來的,人能夠看清。
那等的瑰姿瑋態,人但凡見了,豈有不感歎的?
姚頌送了客,又折回林中樹下。
樹上的人還是舊樣子,不過卻是一副神遊之態的。
姚頌仰著頭,笑著問:“怎麼上去的?要是自己爬上去的,傷已好全了?”他手裡提著一根杖,原本是挨著樹擱的,也是樹皮一樣的蒼黑色,不仔細瞧絕難發覺。
樹上的人不作聲。
姚頌又問:“難道真生了氣?”
樹上的人終於有了動作,她直起脊背,笑了一下,垂首看下去,兩目睒睒。
姚頌被晃到了眼,他微微低了頭。
樹上的人問他,“那個穿白衣,束青玉冠的,是誰?”
姚頌仔細想了,有些為難:“好幾個都是這樣裝扮,不知道濯英姊問的是哪一個?”
樹上的人回:“走時沒回頭的那個。”
姚頌頓時笑了,“那我知道是哪一個了,但是不行。”
樹上的人問:“為何?”
“他姓寒呢,他叔父又新近做了中書令,正是名聲煊赫的時候,氣焰滔天,得罪不起的。”
樹上的人笑道:“你的話我聽不懂,我不過是見了個出眾的人材,想要結識,你卻講什麼得罪的話,我怎麼就要得罪人了?難道在你心裡,我竟是個愛惹是生非的人?”
“我倒不是亂講話,濯英姊你這等姿容……他方才沒回頭,確是他錯,連我也覺不平,可他姓寒,咱們還是忍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