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過了午時,長風乍然而起,天穹漸漸是青碧色,而且一碧萬頃。等到太陽完全落下去了,穹頂是幽深的藍,星子一顆顆亮著,遍布著像散落的珍珠。至於月亮,月亮還沒有出來。
山林是完全的寂靜,也是完全的黑暗。
隻有西山下燒著橘黃的火,小小的一堆。
火堆旁,鐘浴散漫地往火裡丟乾柴。
寒晝牽著他的馬走過。
鐘浴聽見聲響,抬起頭看過去一眼。
縱然有火光,也隻是周遭的一片,遠處還是晦暗,隻有微微的亮,隨著火光輕輕跳躍。
鐘浴辨認了許久,試探著喊:“是四郎?”
寒晝牽著馬走近,火焰點亮他的臉。
鐘浴從地上站了起來,笑道:“果然是四郎,四郎這樣一張臉,認不錯的。”
寒晝沒說話。
鐘浴又道:“四郎是行獵歸來?也太晚了些,附近是有寒氏的彆業?”
寒晝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這時白馬嘶鳴了一聲。
鐘浴對馬產生了興趣,她朝馬走過去,口中讚道:“真是神駿,是胡種馬?”
寒晝沒有答。
鐘浴停在白馬五步之外,自顧道:“如此品相,便是胡種馬裡,也是難得的了。”
寒晝道:“你要試嗎?”
“這時候試什麼馬呢?”
寒晝又不作聲了。
兩個人對麵站著,忽然吹起風來,焰火閃爍著,人的臉明明滅滅。
鐘浴又回到火堆旁添柴。
火堆旁鋪著裘衣,添完了柴,鐘浴又坐回裘衣上。
天地間又隻有火堆燃燒時的畢剝聲。
寒晝開了口:“你在這裡做什麼?”
“候月呀,如此風雅之事!”鐘浴笑著說,同時拿起另一件裘衣把自己裹了起來。
寒晝道:“月要到下半夜。”
“我知道呀。”
“回去吧,他不會來的。”
雪白的裘,圍著鐘浴雪白的一張臉。
她笑著問:“誰不會來?三郎嗎?”
寒晝皺起眉頭。他又不說話了。
鐘浴道:“四郎,你可冷?夜很深了,你該回去了,你穿這樣薄的衣,要是吹多了風,會生病的。”
“你等不到的,他真的不會來。”
鐘浴一臉疑惑的表情,“怎麼會等不到?”她說:“我等的是月,我當然知道三郎不會來。”
寒晝眉皺得更緊,“何處沒有月呢?在這裡等。”
鐘浴笑道:“因為我告訴三郎我會在這裡等他呀,我既說了,又怎麼會因為他不來就不在呢?不來是他的事,等他是我的事,我們各自的事,不妨礙的。”
寒晝又是不說話。
鐘浴輕輕打了一個嗬欠。
寒晝終於又道:“回去吧,有狼。”
鐘浴在輕裘下拍了拍,寒晝聽到震鳴聲。
“我帶了劍的。”
“你會使劍?”
“何止會使?簡直高強。”
良久後,寒晝道:“我要回去了。”
他牽著馬,向前方走。
鐘浴站起來,笑道:“四郎路上小心。”
寒晝已經走出很遠,鐘浴的話,他並沒有應答。
鐘浴也並不在意,她又坐回去,並且再一次打起哈欠。
後半夜,東山之上,一半的月,銀白的輝光。
不成眠的人,此刻望同一片月。
西山下的火堆還在燒著。
鐘浴拿出酒壺來,斟下一盞,先舉手遙遙敬月,又敬眼前。
眼前隻有冷和黑,旁的什麼也沒有。
她彎了下蒼白的唇,輕聲道:“以今晚皎月敬你。”
說罷,將酒液徐徐傾灑於地。
應和她的是風的嗚咽。
她感到心滿意足,緩緩地笑起來。
隨後她散漫地拎起酒壺,散漫地自斟自飲,直到東方既白。
寒夙用了不算短的一段時日,耗費極大的心力,終於調出了令他滿意的琴。
準確而且清越的琴音。
琴既然好了,他便打算起遊賞的事。
正是一年春好之處,怎可辜負?
行到園林,遇見正在踱步的寒晳,兩個人互道寒溫,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正說著,簷下走過寒晝,見到他兩個,當即轉了向,徑直走了來。
寒晳先看見了她弟弟,問他:“是要出去麼?病可好全了。”
寒晝道:“我早好了。”說著,他看向寒夙,問:“你是要去看她麼?”
寒夙有些困惑,“誰?”
“姚十一同人講,她在西山觀月,一整夜,吹了冷風,回去之後便病倒了,很重。”
寒晳聽了,當即問:“是濯英姊?濯英姊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