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浴大病一場。
高熱持續了整兩天。
兩天裡,無數破碎的呢喃。
前一天還有聲音,後來隻是嘴唇的翕合。
也許是昏迷時說了太多,高熱消退之後,她很久沒有講一句話。
鐘浴轉危為安後的第二天,姚悅來到姚宅。
他不是個懂禮的人,到了彆人家裡,卻不拜訪主人。
由姚頌領著,他直奔鐘浴而去。
見麵時,姚頌站著,鐘浴倚著憑幾躺在榻上,姚悅則是坐在榻前的胡床上。
姚悅是個老翁,卻鬆姿鶴骨,自有風範。
反觀鐘浴,青春年華,煌煌日光下卻有殘燭之態。
依然是美的,隻是美的邪氣。
清冷陰鬱,倦怠迷離,似夢如幻。
很久都沒有人說話。
隻是靜靜地站和坐。
終於,姚悅開了口,中氣十分之足。
“想來你是就要好了。”
鐘浴沒有聲音,甚至動也未動。
姚悅繼續講。
“你現在這樣子,挪移也耗氣血,你就先在這裡養著。”
“養久一些。”
“好歹也過完四月。”
“就留下來。”
“要是那種日子也在路上漂泊,你父親該有多心痛?”
說著,他站起來。
“我走了。”
說走,也就真的走了。
鐘浴仍然垂首坐著,一動不動。
仿佛是個死人。
寒複早在等候,看見姚悅走出,當即上前行禮。
“仲文公。”
姚悅略略一笑,“三郎還是舊時模樣。”
寒複笑道:“仲文公說笑了,當時青春年少,如今……”他搖頭笑了一笑,不再說了。
“如今才是得意的時候呐!”
寒複受窘,不知說什麼話,隻是拱手。
姚頌收了笑,道:“三郎,我有事托付。”
寒複立時道:“不敢,仲文公吩咐便是。”
“我的一個至交,姓鐘,他有一個遺孤,就是如今在你府上做客的那女子……請你多加照拂。”
寒複道:“她是貴客,我豈敢怠慢呢?”
姚悅又道:“還有就是……”
寒複心下一跳。
“……她與你家三郎的事,你不要在意,隻當沒有吧。”
寒複久經世故,便是山崩於前也不改其色,因此隻是心中驚疑。
“我話是先說了的,若是有事,三郎多寬諒。”
說著,抬步走了。
姚頌行過禮,急忙追上,也一並走了。
隻留寒複一人在原地,疑竇叢生。
又過了五日,鐘浴終於講出了她病愈後的第一句話。
話是對寒晳說的。
“那個每日都來的女人到底是誰?”
寒晳正在修剪花枝,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極驚喜地笑開,“濯英姊你能說話了!”
鐘浴道:“我早就好了,就是病得厲害,人非常難受,心緒很壞,不想說。”
寒晳就笑著問:“那如今怎麼願意說了?”
鐘浴輕蹙了眉,扯過一朵薔薇來,揉出滿手的馨香。
“因為總覺得那女人很討厭,不知道是為什麼,所以就很想知道她是誰。”
寒晳有些驚訝,“怎麼會這樣呢?太妃人很好的,這些時日,她一直儘心儘力……”
“可是為什麼總看著我呢?看很久,又總是發愣,使人很不舒服。”
寒晳笑道:“我也常這樣看濯英姊呢。”
鐘浴很是狐疑,“你沒有吧……”
寒晳抿嘴微笑,又道:“人人都會這樣吧,濯英姊難道還沒有習以為常嗎?”
鐘浴搖著頭道:“我沒有留意過,我不很關心旁人。”
寒晳就道:“就是這樣才好,否則可要生出許多煩惱了。”
鐘浴笑了一笑,又道:“說了這樣久的話,你還沒有告訴我,她到底是什麼人呢?方才你喊她太妃?”
寒晳點了一下頭,“是齊王太妃,濯英姊那日救的小孩子,是她的親子。”
“原是如此,難怪對她生厭。”說著,鐘浴抬起手,蓋住了頭頂,“那小孩子就很討厭,幾乎害死我。”
不過既說到那天,就難免想起另一件事來。
“後來是四郎救起我?依稀記得是他的臉,還瞧見水從他睫上滴下來,落到我眼裡……”
寒晳微笑著點頭,“是他,好在他到的及時,不然真是不敢想。”說著就後怕起來,手撫上胸口,臉色蒼白。
鐘浴笑道:“這是救命之恩呢,一定得償報的。”
這時候,外頭傳來說話聲。
鐘浴和寒晳停下了話,一起看過去。
太妃由人扶著走進來,瞧見了鐘浴臉上的生氣,同前頭的寒皙一樣驚喜,“濯英你好了?”說到一個“好”字,聲音就哽了,眼睛也紅起來。
膩得很。好似她們很有交情。
鐘浴便有些不大自在。
但人家是為她著的救命之恩才如此,終究是好意,便是她不喜歡,也不能指摘,否則也太失禮。
因此還是對太妃頷首,笑道:“是好了,累您掛心。”
太妃在榻前坐下,默默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