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浴這時候道:“我病了這許多時日,您每日都來,如此眷寵,實在使人惴惴,您的心意,我已是領受了,隻是如今我既好了,便不敢再勞煩,您以為呢?”
這話說的客氣,意思卻很直白,太妃也就再笑不出。
好在一旁還有寒晳。
寒晳沒想到鐘浴竟這樣有勇氣,那畢竟是位太妃。
她唯恐太妃覺得鐘浴是居功自傲,心中會生出不滿,於是便想要轉開談鋒,引二人說些彆的。
也是靈光一閃。
她裝作很驚訝的樣子,“濯英姊同太妃有幾分相似呢!尤其是一雙唇,便是依樣描畫,也不會這樣像呢……”說著,就有些變了臉色。
她本是佯裝的驚異,這會兒卻成了真的。
因為實在是太像。
怎麼會這樣像?
簡直毫無二致。
這就使人感到十分的駭怪了。
鐘浴倒不以為意。她的相貌,她自己又瞧不見,隻不過是有個模糊的影在腦子裡,所以寒晳的駭怪,她並不能領會,像就像了,能有多像?
太妃卻是盯著鐘浴的唇看了許久。
久到連寒晳也覺得有些冒犯了。
鐘浴更是皺起了眉。
寒晳便提醒太妃,迭聲地喊她。
太妃恍然回神,稍顯窘色。
鐘浴以手掩麵,輕輕打了個哈欠。
是變相的逐客。
她久病初愈,所以精神有所不濟。
很合情理的一件事。
客人若是知趣,這會兒就該起身告辭。
太妃自然是知趣的一個人,她想鐘浴儘快休息,可是她還有話要說。
因此開口時就顯得急切。
“我早前聽聞,濯英你的父親……早故去了……是因為什麼呢?”
說著,她很不自然地偏過了頭。
鐘浴是真的有些惱了,她笑起來,很有幾分天真的意味。
“就是死了呀,到了該死的時候嘛,不然還是為什麼呢?太妃覺得呢?”
如此乖僻憊賴的回答。
連寒晳都以為太妃一定要生氣了。
但是太妃並沒有慍色。
她的眼睛閃過一絲悲哀,然後很快低下了頭。
因此她的悲哀並不為旁人所知道。
她又開口問了,“那母親呢……你母親呢?”
她抬起頭,怯怯地望過去。
“不知道,也許是死了,我不知道,她很早就離開我了。”
“這樣啊……那你可記得……”
“並不記得。”鐘浴答得乾脆,“關於她,我隻記得針。”
“針?”
這一聲疑問是寒晳所發出的,她覺得匪夷所思。
“是,就是針,她用針刺我,刺在身上不容易被人看見的地方,很多次,那時候我還小,記不住她的臉,但是記得針,在我這裡,母親這兩個字很針是連在一起的,說到母親,我最先想到的永遠是針,很亮的銀色。”
“為什麼?”寒晳無法理解,“怎麼會用針紮自己的孩子呢?那麼疼……”
單隻是想象,就已經叫人感到毛骨悚然了。
“那女人是個瘋的。”
鐘浴在自己的頭上指點,“她這裡一定是有疾!”
“後來呢?”
“後來……她走了,之後我再沒見過她。”
“沒有再見過?怎麼能呢……一個母親,真的能割舍自己的孩子嗎?”
“瘋女人自然另當彆論。”
鐘浴和寒晳兩個人說著話,太妃隻是默默無語地聽著,然後,她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低頭出去。
她的使女趕忙跟上。
使女的動作終於使鐘浴和寒晳意識到發生的事。
寒晳道:“太妃怎麼走了?”
鐘浴籲出一口氣。
“可算是走了。”她皺眉,“這女人真是怪異,一直都讓人很不舒服。”
寒晳說:“其實她很可憐的……”
鐘浴看過去。
寒晳站起來,走到門口,往外望了一望,不見太妃,也不見太妃的使女,她又折回去。
“背後講人的私事是很不好……”
“那你就不要講。”
寒晳噎了一下,然後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濯英姊講的很對……但是……濯英姊你不好奇嗎?”
“我當然好奇,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這樣猶豫,想必說出來不好,那就不要說了,旁人的痛苦,就算我知道了,對我有什麼好呢?我情願不知道,算是我給予她的敬意。”
寒晳再一次歎氣,心悅誠服道:“這就是我不如濯英姊的地方了。”
鐘浴道:“這有什麼好比?先前不是說了,我不是很關心旁人,真要論,那也是我冷情。”
一番話愈發使得寒晳慚愧。
“當初旁人將那些告訴我的時候,我就該同濯英姊這般才是……我往後再不會同人講了。”
太妃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迎麵撞見了顏夫人。
顏夫人自然是知道太妃去了何地,行過禮,就笑著問:“太妃要回去了麼?”
太妃微微牽了下嘴角。她是想笑,可是實在笑不出來。
顏夫人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表情。
“太妃是怎麼了?不是才看過了濯英嗎?她將要好全了,太妃見了,應當會高興的呀。”
太妃忽然抬起了頭,平視著顏夫人道:“夫人,我有事想同夫人商議。”
顏夫人訝然,問:“什麼事呢?”又說,“那先去我那裡吧,我與太妃詳談。”
“不必了,在這裡就好。”
顏夫人就不說話了,專心等著聽。
“我近來聽聞,濯英似乎與府上三郎有過一段過往……夫人你也知道,安兒……濯英救下安兒,於我是再造之恩,我是一定得報答的……我有意收她為義女,養女也是可以的!左右她已經沒了父母……我一定視她為親女!她既和三郎有情,何不成全了他們?夫人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