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浴說話的時候,神色十分厭倦,如此便顯得她的話很真——她是真的有棄世之心。
而寒晝也是相信的。
那天他在柳樹上,看見的就是一個滿身陰鬱愁怨的冷漠女人,仿佛世間再沒有她在意的東西。
她一定遭逢了許多痛苦,並且深陷其中無可自拔。
舊事在她身上氤氳,她漂泊著。
姚悅勸寒晝不要探究鐘浴的從前,寒晝答應了,然而他做不到。
他想要知道。
他存了試探的心思,問她:“真的很辛苦嗎?”
鐘浴對他點了點頭,皺著眉嘟囔道:“是真的很辛苦……”
她的聲音拖著,配上她的神情,就有那麼一點撒嬌的意思。
這使寒晝覺得,他們是兩個很親近的人。
心忽然就軟得沒有跳躍的力量。
他平靜地看著她,感受到一種祥和。
他等著她繼續說究竟是怎樣的辛苦,可是她卻不肯再透露了。
她略眯了眼,笑著,眼神帶了點鋒利,自眼尾挑起來。
她故作感歎。
“我的記性壞到這等地步了……”
是的,故作的感慨,很明顯的假裝,是一種提醒,甚至警示。
“我忘了問,那天我走了之後,四郎……”她咬了一下嘴唇,微笑,笑得很靦腆,當然,這靦腆也是故作的,她說:“後來怎麼樣了呢?四郎沒有大礙吧……四郎那時候看著很不好呢,仿佛渾身的血都在臉上了,你這樣的年紀……”
她不說話了,隻是看著他笑。
這是她的反擊。
很有力。
寒晝的思緒回到了那天,那一碗茶,身上的熱,流出的汗,恐慌,還有……
他看向那兩片濕潤的唇。
人怔怔的。
忽然,他紅透了臉,幾乎和那日一樣了,氣也喘得很急,眼裡也是那日看她時的不忿怨怪。
鐘浴想他是要惱羞成怒了,也許下一刻就要同她撕破臉。
不過她是不在意的,她已經報償了他的恩,對他並沒有愧疚,所以無論是怎樣的結果,她都是能承受的。
然而他隻是紅著臉和眼,轉過身,抿著嘴不看她。
仿佛他是受了她的欺負,心有不平。
這是鐘浴沒有預料到的。
她不免笑出來,“你簡直是個小孩子。”
寒晝不知被哪隻鬼指使了,回過身來問她:“要是個成人,該作何反應?”
“當然是罵我淩、辱斯文,然後一走了之。”
寒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就是想要我走。”
他說的沒錯。
但是鐘浴這會兒已經不生他的氣了。
所以她就否認,說:“並沒有。”
算是哄人。
但是指使了寒晝的那隻鬼並沒有走,他竟然問鐘浴:“你和我阿兄在一處時,也這樣嗎?講一些撩撥的話……”
鐘浴聽了,就想,真是小孩子,什麼都敢的。
那隻鬼終於走了。
寒晝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心裡很後悔,他想彌補,於是費力思索。
鐘浴沒有叫他為難太久,她搖著頭說:“不會啊。”又問:“為什麼要對他講那種話?”
寒晝不肯再說話了。
鐘浴看著他,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單刀直入地問:“四郎,你是不是心悅我?”
寒晝瞬間漲紅了臉,比先前還要紅。
鐘浴也就清楚了。
她對寒晝說,“你不要這樣,縱然我沒有做成你阿嫂,你也不要這樣,我是為你好,我並不是值得愛的人。”
語氣十分真誠。
寒晝定了定神,恢複了他的理智。
他有話要說。
他當然有話說,如果隻是因為那麼兩句話就退縮,顯得他很可笑。
他要叫她知道他的真心。
他正要一表衷情,使女卻突然走進來,他的話便沒有說出來。
使女呈上了一張帖,又說:“送帖來的人,此時正在門外,女郎可要見?”
“不見。”
是許氏的帖,鐘浴看了一眼就擱下。
不想去就是這種態度,連請她的原因都不肯問。
鐘浴發了話,使女卻沒有走。
“主人有吩咐,一定請女郎見一見。”
竟然還扯著姚悅嗎?
鐘浴心裡好奇,便請人進來。
看見來人,她也就知道了原因。
進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先出聲,向鐘浴和寒晝問完了禮後,開始自報家門,正是許氏的管事,說了一堆的話,總之就是許氏舉宴,請貴客光降。
若隻他一個人來,便是他說乾了唾沫,鐘浴也不會去。
這時候就需要那個同他一起來的人開口。
“我們主公請鐘女郎過去。”
這個人姓劉,並非許氏家仆。
鐘浴便坐車去了許家。
寒晝因為還有話要說,且無論如何等不到明天,所以也坐著車往許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