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蘇(三) 他的傘,是一點也沒偏……(2 / 2)

樓徵的手指節修長分明,阿羽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確認他沒有傷到手才鬆了口氣,抬眸卻見樓徵凝望著壞掉的桐木琴,眼底頗有幾分心疼。

知道樓徵愛琴如命,阿羽忙道:“哥哥你的手沒有傷到便好了,這琴明日叫爹爹再為你買一張。”

“你懂什麼?”樓徵抽回手,溫潤如玉的麵容竟然冷若寒霜,“要不是因為你,琴弦怎麼會斷掉?”

他神色嚴厲,阿羽何曾見過哥哥這副模樣,被駭得猛地往後一縮,仿佛他是什麼洪水猛獸,心裡似被尖銳的針紮了:“哥哥,阿羽錯了……”

“膽子這麼小,你說說,你有什麼資格作為樓家的掌上明珠?”

阿羽腦海登時一片空白。

心臟尖銳的疼痛蔓延向四肢百骸,她低下頭,豆大的眼淚滾落,聲如蚊呐:“你說得對,我配不上樓家……”

“——醒醒,樓羽,你要變得強大!”

“——他不是你哥哥,不是你哥哥!”

一個聲音在叫囂著,阿羽迷茫地望著那一片衣角,是樓徵的衣裳,她很熟悉,此刻卻生出一股陌生之感。

“——你的哥哥怎麼可能因為一張琴而遷怒於你?你可曾記得你四歲那年曾不小心砸壞了他最心愛的琴,他可有怪罪過你一句?他拍著一邊抽泣一邊認錯的你的背,為了讓你不自責內疚,將庫房裡剩下幾張他最心愛的琴全砸了!那可是爹娘送他的生辰禮啊,平日他都舍不得用……縱然所有人都嫌棄你,你的哥哥,也絕對不會說你配不上樓家!”

對,這不是她的哥哥。

阿羽抬起頭,抹去眼角的淚,望向那個熟悉的麵容,眸中含怒:“你敢冒充我哥哥!”

小小的身軀此刻像是蓄滿了力量,咬牙踉蹌著抬起地上的琴,竟然就這樣猛的朝著他砸了過去!

“哢哢哢。”

在阿羽砸過去的一瞬,周遭的景象像是鏡麵般破碎,再次貫入視線的,是恢複明亮的忘憂樓。看台上的秋水跪著被銀絲繩索束縛住,沈景疏不知何時召了把椅子恰恰坐在她前麵,手中扇子輕搖,每搖一下,秋水的脊背便彎下幾分。

阿羽尚覺後怕,環顧四周,看客們皆兩眼空洞,好似被魘住了。

沈景疏望過來:“樓家的丫頭,想不到你是第一個從幻境中出來的。”

他早就抓住吞噬夢魘而生的妖魔了,隻不過覺得差點意思,便放著阿羽沒管。

阿羽呼出一口氣,還好隻是幻境——不過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哥哥了……

沈景疏指尖輕勾,阿羽手中的玉佩被吸過去,白玉骨扇子耗儘耐心似的在秋水的頭顱上一敲,秋水木偶般倒地,沒了生機。

“見你是個美人,要你死的痛快些。”沈景疏嘴角的笑竟有幾分殘酷的意味,他將一個匣子扔給阿羽,“這個,帶回扶蘇山,交給伶舟月,就說是我要你來的,我還有事,你先走。”

阿羽捧著匣子來到伶舟月居住的清泠山。

一路上心神恍惚,低頭盯著匣子出神,直到上麵沾了片片晶瑩。

阿羽訥訥拂開那幾片晶瑩,指尖濕潤,額角有一絲涼意,她抬頭才看見,天落雪了。

本來手上是有個儲物的木鐲子的,當時葵兒拿給她的是鑲金的,她偏不要,留了木鐲子。方才換行頭的時候交給了沈景疏,從幻境中出來時又心神不寧,無暇顧及,便忘了拿。

好在雪不算大,阿羽覺得送匣子應當要不了多久。

清泠山是扶蘇山最孤寂的山,恍若天上仙子遺世獨立。一落雪,又仿佛沉睡千年的神獸,靜謐縹緲。

阿羽沿著台階往上。

雪一點點變大。

細碎的銀光很快變成了毛絨絨的碎雲,鬆鬆散散地積在台階上,阿羽的衣擺沾濕了一大片,靴子將雪踩得咯吱咯吱響,高高束起的頭發也沾了不少雪,融化後令人頭皮發涼。

阿羽打了個噴嚏,心中想的卻是——她才不是嬌生慣養,她也能走在風雪中,她也能咬著牙扛過!

手腳都冰涼,阿羽的步子變得沉重,好不容易登過了最後幾級台階,卻有一片樹林擋在麵前。

阿羽在樹林中穿行,不時有被雪壓彎的枝條抖落雪團在身上,涼得她一路縮著脖子。

樹林裡有撲簌簌的響聲,旋即如流星破空,高處疾速飛馳而來一團黑影,阿羽一驚,隻見那大鳥雙目比朱雀的還猩紅,猙獰可怖,隻好拔腿就跑。

可惜樹林偌大,又本就疲憊,她大口喘著氣,也不知往何處穿行,慌亂之間腳下被什麼絆住了,猛地跌倒在地,麵上冰涼一片,等她好不容易支撐著直起身子,方見了眼前的白色衣擺。

大鳥的聲音沉寂。

幾乎可以聽見雪落在地上的輕響。

一身白衣簡樸卻清貴,腰身係著玉色的腰封,線條利落有力,長身玉立若山間青鬆,眉眼凜冽似天上皓月。

鳳眸狹長——那是一雙不帶有任何情感的,清冷的、疏離的眼眸。

不可靠近、不可侵犯、不可褻瀆。

仿若聖潔的神祇,與周遭的雪色都融合在了一起。

阿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雪如煙如霧。

白皙修長的手撐起傘。

隱隱約約的,阿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鬆香。

阿羽支撐著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樓家的教養下意識讓她開口:“多謝……”

話未說完,她便發現,他的傘,是一分也沒有偏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