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彼清泠(四) 他無論是誰都可以算計……(2 / 2)

今日她的侍女更是無意間得知樓氏夫婦給阿羽寄信、做零嘴的消息,本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樓商憐,像是一下子身墜冰窟,內心裡卑劣的擔憂頃刻間噴湧而出。

真正的血脈和十八年的感情,到底孰輕孰重?

“樓氏從來沒有真正把我當過女兒!”樓商憐抹去眼角的淚,低聲抽泣,“他們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個撿來的樓羽,有靈根又有什麼用,終歸不是樓家的人!”

侍女上前安慰:“小姐,您想想,您現在的吃穿用度和往日比,如何?”

樓商憐道:“吃穿用度……自然是樓家更好……”

“那您可曾忘記您的養父?”

“養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自然不會忘記……”儘管養父對她管教很嚴格,在她印象中從來都是不苟言笑的,哪怕她隻是犯了一點因為夜裡太餓而偷吃糕點的小錯,都會受到嚴厲的處罰,手心被打得皮開肉綻。

可是,她生長的環境中沒有樓羽。養父嚴則嚴矣,卻沒有親生子女,就連養女也唯有她一個。樓羽就像懸在頭上的一根刺,令她如鯁在喉,坐立不安。

跟養父在一起,隻需要注意言行舉止不被懲罰便好,不像在樓家,要想的太多太多,需得時時刻刻提防著樓羽……

侍女道:“您就是想得太多了,奴婢鬥膽說一句,其實家主和夫人對您是真好,您瞧瞧您手上這鐲子,隻有比羽姑娘好的,絕沒有比不過的。您該放寬心……”

樓商憐抽泣不語。

外麵飛來一隻通體雪白的鴿子,樓商憐抹去淚,從它嘴裡取下一個紙卷,上麵有養父的字跡,一句多餘的問候都沒有,隻有幾個字——事情辦得如何了?

樓商憐神情一點點恍惚,透過窗子望見驗靈台,目光又逐漸堅定。

她將紙卷放上燭火,灰燼飄下來。

清泠山。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空中劃過熾亮的閃電。

山中木屋瞬間被照亮,又暗下去。

旋即雷鳴滾滾,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巨獸在吞噬著這個天地。

床榻上的人瞬間被驚醒,一個激靈坐起來,將被子拉起蒙住頭。

”轟轟——“

阿羽一個顫抖,將被子又裹緊了些,她觸了觸手鏈,手腕湊到耳邊,琴聲一下下安撫著她,阿羽覺得平靜了些許,拉下被子一角,視界恰恰被閃電瞬間照亮,甚至可以透過窗戶紙看見外麵的情形。

高大的鬆木被一道雷俶爾擊中,在風中顫顫巍巍的,好似下一瞬就要倒塌!

阿羽:!

“轟。”

視界暗下去,同時傳來沉悶的轟鳴聲,葉子的簌簌聲過了好幾息方消。

阿羽再也忍不住了,慌忙撐起傘就往伶舟月的屋子去,大門緊閉,她濕著裙擺喚道:“師父,師父!阿羽好怕雷,師父可不可以讓我進來,或者……或者封住我的耳識……”

雨水從屋簷流淌下,成了一道雨簾。

雷聲仍舊滾滾。

大門之後卻沒有聲音。

阿羽心裡又慌又怕,她怕雷,卻也擔心師父嫌棄她膽子小而不要她了……

“師父、師父……”

阿羽的聲音一點點小下去。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生無能,又想起秋水的幻境,哥哥因為她膽小而嫌惡她,阿羽雖然知道那是假的,卻實在難以釋然,樓家是戰神一族的後裔,祖先們便以驍勇、果決、包容聞名,而她如此膽小……

挫敗與無力之中,還隱隱有幾分嫌棄,阿羽淹沒在雜陳的情緒之中,竟然連大門在她麵前打開都不曾察覺。

直到腰上被一道勁風束縛,拽入屋中,大門“啪”地在她身後合上。

伶舟月的麵容映入視線,他長發微濕,發尾滴下幾滴水,身上披著長袍並未束得很緊,像是才沐浴完。

眉眼凜冽,肌膚冷白,便是畫中仙人也不及他出塵,在屋子中一站,好似周圍一切都成了多餘。

屋中沒有雷、沒有雨,隻有撲鼻而來的他身上的鬆香。

鬆香清淡、能撫平人心中一切波瀾。

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繩索,阿羽滿腔的情緒再也壓抑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口中哽咽喚道:“師父……師父……”

她哭得小臉都皺成一團,豆大的淚珠一滴滴滾落,發絲黏在臉頰上,一點貴女的姿態都無。

伶舟月微微一怔。

他原本隻是放她進來避避雷的,畢竟日後成事或許會用到她。

隻要能大仇得報,無論是誰都可以算計。

但他沒想到,她見了他會哭的這麼厲害——不是害怕、不是傷心,而是看到了救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