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裡,隻有一個燭台亮著。
少女低低抽泣著。
伶舟月頭一次知道什麼叫不知所措。
若有妖魔,殺了便是,也就是千刀淩遲,一刀刀割在他們身上,聽著他們撕心裂肺的嚎叫罷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小姑娘在他麵前哭的這麼厲害。
伶舟月喜清淨,而她哭得很吵,哭得他心煩。
他很想把她丟出去,要是有弟子在他麵前哭,他轉頭就走了。
她穿著單薄的白色長裙,一路跑過來裙擺沾了不少泥濘,平日裡清澈好看的眼像是蒙了一層霧,老實說,比伶舟月第一次在雪中見到她還狼狽。
“彆哭。”伶舟月嗓音微啞,顯然是頭一次安慰人。
他之所以沒有把她扔出去,一定是因為她對自己還有點用。
不開口還好,一安慰,阿羽哭得更厲害了,像是決堤的洪水,怎麼也擋不住。
阿羽的視線模糊一片,隻能看見雪一樣的白色,聽見那珠玉濺落般的嗓音,心裡的委屈化為了斷線的珍珠,一滴滴落下。卻又想著師父會不會也嫌棄自己,努力忍住哭聲。
忽然,眼角觸到了一抹冰涼。
粗糙的冰涼。
下巴被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捏起來。
阿羽朦朧的淚眼中映出伶舟月的麵容。
他的指腹一下下抹在她眼角,滾燙的淚水淌在他冰涼的指縫間,帶了層薄繭的手將她嬌嫩的肌膚刮得微紅。
他歎了口氣,有幾分無奈:“彆哭了。”
阿羽從悲傷的洪流中掙脫開來,一點點變得怔然。
劍聖向來難以接近,且一身道袍從來纖塵不染,自然也是愛潔的。
阿羽望見他沾濕的袖口,又望向近在咫尺的清雋眉眼,喉中忽然哽住,眼淚竟然真的逐漸止住了。
外麵的雷小了些,雨還在繼續,嘩啦啦地流淌,整個清泠山都籠在雨幕中。
伶舟月對她的變化感到意外,她止住了哭,他就收回手。
“坐吧。”
一如阿羽初來時,伶舟月為她沏了壺茶。
阿羽臉上淚跡斑斑,正用袖子擦臉,伶舟月遞上用清水沾濕的帕子,阿羽將臉抹乾淨,望著茶壺裡升騰而起的嫋嫋白煙,和著繚繞的茶香,這才一點點平靜下來。
正躑躅著開口,伶舟月道:“你方才大悲,料想現在無甚睡意,你可會下棋?”
阿羽抬眸,伶舟月仍舊是那副平靜淡然的神色,仿若方才什麼也沒發生。
“我會一點……”
桌麵上立即出現一副棋盤,阿羽執黑子,伶舟月執白子,二人開始下起棋來。
阿羽會下棋隻是因為樓家的教養,略通皮毛,和燕辭竹的精通棋藝完全不是一回事,自然是局局都敗給了伶舟月。
伶舟月也並沒有要讓她的意思。
看著她奇臭無比的棋法,他神色如常,修長的手指撚起白子,愈發襯得肌膚如玉,旋即淡然落下一子,抬眸望向阿羽。
阿羽麵色詫異,想不到竟還有此等下法,又歎了口氣——她又輸了……
半個時辰下來,阿羽連輸六局,以手支額,吐吐舌頭,撒嬌似的道:“師父,我不想下棋了。”
伶舟月拈著棋子的手指蜷了蜷。
扔了棋站起身道:“下棋如此,劍道亦是如此,倘若遇難就要放棄,便終將一事無成,你且記著……既然困了,那便睡罷。”
氣旋將床榻上的被褥帶起又落在地上。伶舟月從木櫃中取了一套乾淨的被褥鋪上去,又拂袖搭了張屏風。
外麵的雨依舊滂沱。
阿羽沒有覺得不妥,反而感到心安。
就好像,又回到了樓家,當她難眠之時,有爹娘、有哥哥、有葵兒……
現在,她有師父。
伶舟月在地上躺下,闔了眼。阿羽一溜兒裹進被褥,有淺淺的鬆香,安心的同時又覺得心口有些發燙,本來應該是困倦的,卻遲遲入不了眠。
直到她聽見屏風後傳來的均勻起伏的呼吸聲。
伶舟月睡覺時呼吸輕而舒緩,阿羽懵懵懂懂地想:師父的睡顏是怎樣的呢?
坦蕩的少女藏不住心事,躡手躡腳地從屏風後探出腦袋。
燭火朦朧,如玉的鼻梁投下陰影,輪廓淩厲,宛若天神之筆雕刻而成,聖潔而靜謐。
不能打擾師父睡覺。
阿羽這麼想著,準備回到床榻上,不料衣擺被屏風的縫隙夾住,阿羽輕輕扯,屏住呼吸不發出聲音,好不容易扯出了衣擺,屏風卻發出一聲輕響。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