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遊夢 一枕赴華胥,三山恨夜長。……(1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3944 字 1個月前

張大夫去接徐珂時,江晏正在做夢。

她的夢裡有一片海。

天被攪亂成混沌的霧藍色,星瀚自穹頂垂落,甫一碰到海水就被赤色的浪攪碎,沉默地墜入水底。海的深處翻湧出大片深紫,浪花碎成灰霧飛上天空。

天海相接,海天相容,一如世界混沌之初,死寂無生。

不同的是,這片夢中海上有一座空空蕩蕩、無花無樹的浮島,島上亂石嶙峋,一隻白身紅角、似虎似獅的大獸靜臥其間。

神獸抖抖鬃毛正要開口,江晏猛然破水一躍,轟得一聲砸在浮島上——夢中的她也不再是平日裡的人類身形,而是變成了一隻龐大的虎鯨,頭懸天南,尾垂地北,墨身白頜如陰陽二極,脊背長鰭似破浪風帆。

山石島礁在巨魚身軀之下崩解碎裂,神獸卻仿佛早就知道有此一遭,臨危之際高高躍起,於天邊凝出一朵月白雲浪,站立雲頭向巨鯨道:“你在外麵受了什麼氣?又來招惹我。”

江晏對此充耳不聞,以尾擊水掀起千層紅浪,神獸在雲端閃轉騰挪,無奈水簾密集,還是被打濕了半身長毛。

江晏滿意地在海中兜遊幾圈,開口道:“海山清要把徐家的人送來巴州。”

“徐家?”神獸跳回原處,腳下的石頭洇濕了一片,“濟州濟水門一脈的徐家?”

她們都知道這是一個不必回答的問題。當世靈修大宗裡也隻有兩個徐姓大族,兩家同根同源,隻是二百年前徐家大哥棲身南州,拜入衍天器宗;徐家二哥紮根濟州,投身雁翎刀宗,這才有了分彆。

而十年前一場妖禍攪得南州風雷俱動,衍天器宗滿門儘滅,靈修子弟皆為衍天門人的徐家也因此元氣大傷,隻有族中被禁止修靈的女眷和年幼的孩童躲過一劫。此難過後,半數攜女改嫁,三成不知所蹤,餘者依舊留守徐家,懷著狂亂的希冀與刻骨的仇恨,盼望一朝東山再起。

故而如今能被人們主動提起的徐氏,也就隻有濟州那一脈的徐氏了。

“嬴照,”江晏從水中探出頭來,覆冰的青藍眼瞳含著嘲弄的笑意,“要不要作一場賭,看海山清什麼時候吞掉徐家。”

“跟你賭這個做什麼?”嬴照伏在山石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水中大魚,“我是夢中困獸,你是現世閒人,若我說徐氏三月之內歸於巽宗,隔天你就去了濟州,我又能奈你何?”

“我保證不會主動插手。”江晏豎起尾巴立誓,險又潑了嬴照一身水。

“主動?”神獸眯起金色的眼睛,“哎呀,偷著給自己留了餘地呢。”

江晏開口就壓了回去:“人都要送到麵前了,海山清怎麼會留我清閒?若是我置之不理,不就是白送你一場勝局?”

“你還沒說彩頭是什麼。”

“我贏了,你答應我一個要求。你贏了,要多少願力我都給你。”

“賭這麼大?”嬴照一驚,將江晏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個遍,皺著眉斟酌了半晌。“不對勁。”神獸輕輕搖頭,凝視江晏的眼睛帶著隱憂,“你本就不喜歡跟人打賭,何況是這樣大的賭注……原來讓你煩悶的不是海山清,是徐家?”

江晏一言不發,轉身潛入赤海深處,遊過一遭後又浮出水麵,沉著冰川的深藍眼瞳中現出若有似無的鋒芒。“賭不賭?”她問。

嬴照無奈:“我猜三個月。”

江晏滿意點頭:“那我猜一個月。”

“你倒是對她很有信心。”

“她當年能把我算計進去,又怎麼會是蠢人?”江晏哼笑,“徐家還有道盟那群老頭子,真是想不開才要跟她對著乾。”

與海山清為敵,幾乎與挑釁巽宗無異。巽宗宗主長年閉關、行蹤隱匿,不便處理宗務,便將宗門印交由海山清代管。雖然海山清僅領宗門真人一職,但處事進退合宜,又得門人愛戴,更有紫檀印在手,竟與真正的宗主無彆。

十年前巽宗尚屬靈門中流,而南州妖禍事起,海山清趁其餘宗派還在觀望之際果斷馳援,正巧俘獲已然力竭倒地的罪妖,占據先機又兼幾番運作,在十日後的除妖會宴上迎著百千或驚詫或愱恨的目光坐在了道盟之下第一席。

被困在大千夢境中的嬴照自是無法回到現實親睹海山清攪弄風雲,但二妖在荒海中枯坐無事,總歸有江晏為她講些外麵的事情。

不過當年為了讓江晏開口,她可花了不少功夫。

……

嬴照是天地始分、法則初立之際誕生的神獸,一夢八千年春,一醉八千年秋,自己都不清楚壽數幾何,被人以詭術封入夢境與現世相隔後,更不知光陰如何,歲月幾多。因為夢大多混亂無序、長短隨心。正可謂,神遊華胥千裡外,走馬南柯一世長。

夢境的方圓尺寸和夢中的神詭景色往往都與夢主有關。高位者遙迢赴她國,窮書生入仕享榮華,狹隘者在二尺見方中困守,廣識者在高天闊地中徐行;心氣渺然者夜夜夢魘,被詭物追逐見人頭落地;心火烈盛者夜夜勞累,手執兵械利器大殺四方。

而嬴照初入江晏夢中時,她看見的是一片焚天炙海的赤炎。

彼時的荒海沒有浮島,也不見隕星,一隻巨鯨半身浸入釅紫的海水,半身浮出水麵被火焰灼燒。飛灰升上青空,懸滯半晌又飄下。遮天蔽日的黑煙裡,巨鯨冷冷望過來一眼。

像一山岩漿湧動的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