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跋扈,禍殃及身(二) 男應慕貞潔……(1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4358 字 1個月前

四方街多富戶,連房簷下的鳥雀都比彆處的豐潤些。一群棕斑家麻雀挺著滾圓的小肚子立在牆頭,歪歪腦袋,用黑亮的小豆眼睛盯著路上的行人。

今天街上的人格外多。成群的夥計家丁從王宅大門進進出出,像蜂群一樣“嗡嗡”地傳遞消息。

“房前屋後的看到點兒!”

“沒得看到哇!”

“你幾個腿腳利索的去後街找下!”

“賬房那頭寫好的告示,往人多的道口貼下子!”

王家的院子裡架了一隻銅鑄的大香爐,幾個穿戒衣戴蓮冠做乾道打扮的老頭圍著香爐念念有詞,忽而又抓一把香灰胡亂撒出去,撚幾下手指又開始誦念。

香爐的上風處放了把黃花梨的太師椅,椅子裡仰倒著王家腰肥體壯的老爺,煞白著一張大臉,正哼哧哼哧地喘粗氣。站在後邊的小廝緊著用綢緞的手帕幫主人家拭汗,時不時軟語勸慰幾句。

忽而門口一陣騷亂,進出的人“哎呦哎呦”叫著往兩邊退去,如劈山分海般開出一條通路,現出中間的黑衣刀客來。

一旁的人看得清楚,這少年背在身後的刀並未出鞘,隻翻手向下一按,攔路的眾男人就被無形的氣勁推到了一邊。

“哪裡來的狂徒敢來我家鬨事?!”不必王老爺開口,守在一旁的男管家就出了聲。隻是護院家丁們都還歪倒在一邊,這句話多少也就失了氣勢。

並非我們無禮,是你家護衛不放人。狂徒徐珂正想著解釋,她身後的江晏昂首闊步走出來,一頭顯眼的白發徹底讓男管家啞了火。

“這不是紅榆街那位白頭女神探嗎?”小廝興奮地跟侍奉茶水的小丫鬟咬耳朵。

“說這話小心挨打!人家說過,神探就神探,非要多添那一筆乾什麼?怎麼沒見人管京城的裴少卿喊男神探?”小丫鬟斜了這沒見識的少男一眼。小廝麵上一紅,哼哼幾聲又把頭低下去了。

這二人說閒話的功夫,王老爺已經將眼前這兩位惡客打量了一遍。他雖然不似齊如錦自小在綾羅綢緞裡長大,但秀才老爺自然是比常人聰明的,管過幾年鋪麵就把市麵上的布匹衣料都認全了,眼睛上下一掃就能斷出人的高低貴賤來。

這兩人明明都是小女子,頭上卻是半點妝飾也無,一個學著男人結發髻於頂,一個乾脆削短了頭發在腦後一紮,一看就是沒有教養的野丫頭。背著刀的那個,一身素紋鴉青短打;頭發雪白的那個也沒多好,穿的是朱紅寶相花團紋圓領袍,裝模作樣戴了一對玄色護腕和同色革帶,沒鑲金也沒嵌玉,定然不是什麼好皮子。

王老爺哼了一聲。什麼白頭神探,神神鬼鬼、妖妖調調的,當世女子都把賢良淑德的規矩忘了,一個個的就愛給自己造勢爭名,看他家小兒走丟了就迫不及待上門現本事,真個是不知羞恥。

王老爺雲淡風輕地擺擺手,見男管家麵露難色一步不敢動,不由得怒道:“將她們趕出去!”

他不是沒有見到一眾仆役被掀倒的場麵,但府門內外人群湧動摩肩接踵,一推就倒下一片也不是什麼難事,頂多是這小丫頭力氣大了些,十幾個護院一起上,立馬治得她服服帖帖。

可出乎王老爺意料的是,一群護院你看我我看你,愣是沒人站出來,方才對徐珂推推搡搡的幾個護院甚至已經開始苦著臉往人後縮。

誰知道這生麵孔是從梅社來的?這楞頭青來叫門的時候,江姑娘就袖著手站在街邊看,又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誰會留心看她倆是不是一夥的呢?那時得罪也就得罪了,現在再上去不就是往刀口上撞嗎?

王處厚王老爺掂量錯了梅社的斤兩,自然不明白平日指哪咬哪的護院家丁怎麼就成了小鵪鶉。他九年前剛到巴州,正好錯過江晏一夜火燒十裡花街的壯舉;而做了贅婿老爺後又將綢緞莊放給夫人齊如錦經營,自稱要“潛心修習聖人之道”,不常出門,因而又錯過了神醫張鬆梅的盛名。老管家倒是跟他說過,外城有位收十文錢就幫人把斷腿接上的張大夫,隻是王處厚一聽那是個女醫,就嗤笑一聲“無稽之談”,讓管家住了嘴。

所以鬨成這種“眾叛親離”的場麵,倒也不能說是委屈了他。

最後還是江晏先開了口。

“哎呀,是在下失禮了。”她微微笑著向王老爺一拱手,“方才不知您就是府上的老爺——”王處厚下巴一抬,正等江晏向自己賠禮道歉,卻聽這渾人說:

“還以為是府上祭神請福的吉豬。”

自王老爺做了齊府佳婿,肉皮就日漸白皙,腰腹就日漸渾圓,眉目就日漸開闊,他生的又矮,往太師椅上一偎,倒真有些肖似裹了綢子祭祖的年豬。

王老爺一張寬臉漲得通紅,享福這麼多年,哪裡再聽過這種渾話!他哆嗦著去指江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兩個小女子……”王老爺還想引經據典、排比對仗地罵回去,且不說書房裡的聖賢書早落了灰,腦袋裡的聖人言也都還給了大成至聖先師,光看江晏氣定神閒,這邊氣喘籲籲的樣子,就知道這篇“討賊檄文”是寫不成了。

“是你家齊夫人托我社尋人,案子要緊,恕不奉陪。”江晏向男管家瞥了一眼,甩下“你你你”個沒完的王老爺,和徐珂進了內院。

……

方才從外麵就能聽到內院正房的哭聲,一種是傷心壓抑的嗚咽,一種是放開嗓子的嚎哭。

正房門口站著一個穿鵝黃衫子的姑娘,正攥著手帕向偏門張望,見到江徐二人便眼睛一亮,腳下生風般幾步就迎了上來,在背後的哭聲中勉力一笑。“二位姑娘好,我名叫金玉,夫人讓我來搭把手,有什麼想看想去的地方告訴我就行。”

“好啊,”江晏隨意地點點頭,“請先帶我們去小少爺的居室。”

王琪住在主屋西邊的耳房,寬敞明亮,中間用八尺高的百子鬨春屏風作隔斷,外間作書房,裡間架床作臥室。書桌上放著童子開蒙的經書字帖,正抄到“孔懷兄弟,同氣連枝”一句,狼毫的湖筆還靜靜擱置在筆架山上,隻是筆頭墨漬已經乾涸。

江晏站在桌前,張開手掌丈量幾下,又撚了撚筆頭的墨屑,向金玉問道:“你家小姐識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