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跋扈,禍殃及身(六) 從前深夜雨……(1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3674 字 1個月前

天色混沌,月影無蹤,風攜來山麓的濕氣。

一輩子都住在巴州的老太太吸口氣就知道今夜還要下雨,早早合上了蓬窗,把被褥裹得再緊些。打更人的梆子響過一聲,婦人的絮語和孩童的嬉笑漸漸低下去。水花墜入夢裡。

夜雨來了。

一身黑衣的江晏在街上疾行,竹鬥笠掩住銀白發絲。雨水將她擁在懷中,她將身體沉入夜裡,在寬寬窄窄的巷子裡七繞八繞躲開巡夜的兵士,翻過府衙的後牆,飛燕般輕盈地落到院子裡。

斂屍房的門留了一條縫,昏黃的光從這一線破開深夜,映亮細密的雨絲。江晏閃身而入,險些撞上守在門口的老嫗。

“噢呦,急死你娃兒咯!”這老婦人嘴快反應也快,急急後退一步躲開。

“姥姥莫冤枉人哦,急的是我還是你啊?”江晏笑嘻嘻摘下鬥笠掛在牆上,用力踏了幾步,震掉靴麵上的水。“怎麼今天就叫我來看醬醃王少爺,明天有事?”

“明天有大事!”倪大蘭探出頭去,在屋外警惕地掃視一周,關上門把江晏往裡間推,“今天上頭來個人,說是皇帝那個老棒客看巴州妖怪鬨得多,丟過來管事情嘞。新官兒這一來,正正好撞上醃菜缸子抬進來,要不是天色太晚咯,說不得馬上就要驗它一驗。衙門的一堆老官兒圍著勸,這才改說明天來看。你要是真明天來,不就撞上了嗎?”

江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帶好鹿皮手套,用白布蒙住口鼻,走到放王家少爺屍身的小床前。

府衙的人不仔細,把甕裡除王少爺以外的東西都掏乾淨倒掉了,剩下小少爺一個人側著放在驗屍床上,身上還裹著醬汁。“那幫子男的膽子比耗子還小,搬個東西而已,吐出來的東西比缸子裡倒出來的還多。”倪大蘭笑出一嘴豁口的大黃牙。

江晏一臉嫌惡地看著臟汙腐臭的屍體,掀開麵巾走到外間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忍耐著走回來。將來非要從那新來的大官錢袋裡掏一筆大的不可。江晏惡狠狠地想著,拿了軟管用極細的水流衝洗屍身,廢了大半個時辰才將王琪的上半身擦拭乾淨。

“哦呦——”倪大蘭湊過來嘖嘖道,“懶娃子,彆處不擦啦?”

“張大夫才是正經驗屍的,我不是。”江晏俯身細細查看。屍體後背淤青較為明顯,有幾處肋骨折斷。身前身後加起來共有十七道縱向的傷口,有銳器刺傷也有劃傷。長不到一寸的梭形創口合攏為一線,傷緣整齊,傷口深深淺淺,有幾處可見骨上劃痕,有幾處都沒穿透皮肉。最特殊的一處傷口位置最低,斜向上刺入小腹。

一道王琪的虛影在江晏眼前站了起來,凶手則蹲在地上,王小少爺湊上去,沒料想凶手藏了一柄匕首,趁這個時機猛地刺出去,甚至因為用力太過而將他撞倒在地。王琪掙紮著向外爬,凶手則騎在他背上狠狠紮了十刀,甚至用全身的力量將匕首向下壓,因而刺破了臟器。大概是因為勞累和驚嚇,凶手失去了最初的力氣,製造出的傷痕明顯變淺。她站起身,踢著奄奄一息的王琪翻了個麵,又在他前胸泄憤般狠狠劃了幾道。

真可憐啊。江晏憐憫地看向屍體的臉,就算隔著一層半凝固的血醬湯殼子,她也能看清王小少爺麵上的驚恐與疼痛。你到底是怎麼把那個人惹成這個樣子的?江晏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將十幾枚銅板放在倪大蘭手上。

“姥姥先走吧,順手把燈滅了,我再待一會兒。”江晏提著一張小凳,直接坐進了外間門後的角落裡。雨天濕氣重,牆角已是洇了一團青灰色,在她衣角的鴉青雲鶴紋上糊作一團。

倪大蘭一攤手,江晏很識趣地又掏出幾枚錢。

“不要我守著啊?”

“不用了。”江晏笑笑。多個人反倒麻煩。

倪大蘭掐滅小油燈,關門走了。屋內一片黑暗,屍體們靜靜地躺在裡間,大部分氣息都被攔在裡麵,外間還燒著艾香,但鼻子靈敏的江晏仍然能聞到那股腐敗頹靡的死氣。她又往門邊貼了貼。

夜雨比來時更響,聲聲敲在後院四季桂的葉上,在蔥鬱的深碧裡湧出一道清泉。如煙浮綠蠟,有霧濕青芽,見春潮澤被後年花。

忽而院中傳來窸窸窣窣細響,有誰深一腳淺一腳地拖著步子向斂屍房走來。這人慢慢挪到房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而江晏早屏住了氣息,伏在角落裡耐心等待獵物入彀。

“吱呀”一聲,門開一道縫,一個麵目平平無奇的男子鑽進來,迅速掩上門落了鎖。他引燃掛在牆上的油燈,轉過頭就看到了不知在他身後站了多久的江晏,頓時麵露驚色雙目圓睜,剛要張開嘴,一道封字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貼在他嘴上。

“嗚嗚嗚!”他大急之下扭身就要逃,卻忘了左腿有傷,一擰身摔在地上,隻得眼帶哀求看向露出陰惻惻笑容的江晏,“嗚——”他喉嚨裡發出一陣哀鳴。

“彆裝了。”江晏毫無憐憫,甚至伸手將黃符按得更緊。“用男人的身體不難受嗎?快變回去。”

男人像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含著淚花連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