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跋扈,禍殃及身(七) 室有相乳貓……(2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4388 字 2024-03-26

姬媽媽搖頭婉拒道:“太晚了,吃多了容易積食,這些正好。”

王雅冷著臉哼了一聲,她忽然想大聲斥責麵前這個始終對她溫柔微笑的女人,用最難聽的話罵她,最好能激怒她,讓她對自己大喊大叫,說些“我掏心掏肺對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之類的話,然後她就不會再露出這種讓人心尖發抖的眼神,王雅也能放心地去討厭她。

可王雅掙紮半天,最後隻憋出來一句乾乾巴巴的“我討厭你”。她低著頭杵在原地,等待姬媽媽的回擊,卻隻等到一隻溫熱的大手。

那隻骨節粗大的寬厚手掌撫在她單薄的肩上,向一指之隔的心臟源源不斷地傳遞著熱量。“我知道雅雅討厭這裡。我會帶你離開。”她聽到那個從來隻會對著齊如錦唯唯諾諾的聲音忽然變得堅定,有如雷鳴在頭頂炸響。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王雅不可置信地抬頭,“這是我家,我為什麼要離開?”

姬媽媽隻是沉默。王雅年紀尚小,還不懂得“女兒無家”這件事。她總會在某一天被大紅綢子裹成喜慶吉祥的模樣,被塞進一個精致卻窄小的木匣子裡,作為最上乘的禮物送進彆家的宅院,從借住父兄家的外人變成借住丈夫家的外姓人,直到她生下一個可以傳承香火的“自己人”,直到另一個外姓人被她的好香火娶進家門。

王雅頭昏腦漲地躺回床上。她不明白姬媽媽莫名的善意和這樣大包大攬的憐惜從何而來,但她本能地知道,如果自己想做些什麼,姬媽媽會是一個很好的幫手。

果不其然,她幫著王雅將王琪縱容成了一個任性蠻橫的小公子——雖然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哄著王琪瞞下母父不去學堂,將名額偷換給了王雅;甚至於從黑市上幫她換到一張塹字黃符,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解決掉她的麻煩弟弟。

其實王雅最初也不想這樣,但事情在某一天變得麵目全非。

學堂的同窗養了一窩毛皮漂亮的黑狸貓,偷偷帶了一隻來給她們看。王雅第一眼就被這機敏矯健的小生靈吸引住了,那雙炯炯有神的琥珀眼瞳始終在她夢裡閃爍。王雅咬牙以幫同窗寫二十篇大字的條件換來了一隻幼貓,謊稱是姬媽媽尋來給雅小姐解悶的,千求萬告才算過了娘那邊的明路,正大光明地養在屋子裡。

小貓被王雅用羊奶一點點喂大,從前隻會在被褥間滾著玩,後麵就學會跑到院子裡咬草葉子了。

它會自己跑掉吧,要不要把它關在屋子裡呢?王雅有些擔憂,指尖忽然有些刺痛——小貓嘴裡已經有了兩排尖尖細細的小牙,抱著她的手指搖頭晃腦地亂啃。它長大了,正在學習撕咬和捕獵的技巧。

算了。王雅在心裡做好了決定。她喜歡的本就不是乖巧順從的小寵,那會讓她想到在母父麵前低眉順眼扮柔弱的自己。她喜歡的是既能遊刃有餘戲弄獵物,又能一口封喉收拾殘局的野獸。所以她讓小貓自由地在後院活動,樂見它帶著一串沾泥的梅花腳印回來。

但王雅高估了王琪的德行,低估了他的暴行。從學塾回來,等著小貓迎接自己的王雅就看見了讓她肝膽俱裂的一幕。

貓被弟弟攥在手裡,身子軟軟地垂著,曾經光滑柔順的皮毛上沾滿了血跡和泥土,無神的眼睛半闔著。王雅與那雙黯淡的綠色眼瞳對上視線,隻覺滿耳鐘鳴翁然作響。

弟弟見她僵在門口,臉上露出一個傲慢的笑,滿不在乎地甩了甩手裡的貓屍,隨手擲在地上。他的笑在王雅腦袋裡炸開,和過往無數次重合在一起:搶走草蚱蜢時的笑,偎在姬媽媽懷裡時的笑,告黑狀讓娘訓斥她時的笑……那些笑直咧到了耳後,在嘴角滴下血,王雅在世界的黑白閃光裡恍惚看到,貓被他咬在嘴裡,自己渾身赤紅,被鎖鏈絞住咽喉拖進煉獄。

弟弟開口了,他威脅她不把這件事告訴娘和爹,否則就要把姐姐去學塾的事情捅出去。

她低眉順眼地答應,撿起那具小小的身體,回到自己的東耳房。

王琪該死。

她抱著貓躺在床榻上,盯著頭頂的織花帳幔想到。他殺了我的貓,我的將成為野獸的貓。他還學會了威脅我。在這件事裡嘗到了甜頭後,他必然還會用學塾的事威脅她,甚至會為了看自己的笑話而直接告訴母父。

最關鍵的是,若他長大之後發現自己的姐姐並不乖順,也不聽話,是不是也會像今天殺死一隻貓一樣,處理掉這個會和他爭搶家財的礙事家夥呢?

他不能活。

於是第二天,她看著內院的人一個個離開。她看著王琪走進陷阱。她看著塹符製造出一個隔絕聲音與外界視線的空間。她看著王琪的錦花小靴走到麵前。她看著他在地上涕淚橫流,鮮血奔湧。她看著姬阿娘給醃菜甕加入了新配料。

但讓王雅沒想到的是,竟然有人這麼快繞開了她和姬阿娘共同設置的障眼法,讓姬阿娘不得不頂下凶手的罪名,又裝作是將她擄走的樣子,讓她擺脫那個偵探的問訊。

而看姬阿娘的樣子,昨晚的事並不順利。王雅沉默地收好藥箱裡的瓶瓶罐罐。

已是正午時分,姬阿娘的傷口換了藥,疼得她又出了一身汗,被王雅按在床上休息。忽聽得樓外竹喧鳥亂,馬蹄噠噠,王雅探出頭一望,見樓下有不速之客,正是昨天在王家見過的那兩人。

黑衣的少俠伏在一匹黑馬上,銀白頭發的偵探跟在後麵,敏銳地捕捉到頭頂的視線,抬頭向王雅露齒一笑。

“我們來送藥,”江晏晃了晃手中的瓷瓶,“也是來求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