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 此去蓬山遠,又隔一萬重。(1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5490 字 1個月前

從小到大,李明梁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命真好”。

去隔壁的春華家裡玩過家家,明梁膩了演阿娘阿爹和寶寶的那一套,拉著春華扮將軍打仗。“我懂的最多,我是謀士。春華最大,可以當將軍。至於你嘛——”明梁上下將春華的弟弟打量一番,“你演小兵吧。”

“憑什麼我演小兵?我才是將軍!”春華弟弟坐在地上嗷嗷大叫,“你們女的怎麼能當官呢?你才是小兵!”他攥著拳頭敲打著姐姐,想證明自己有當將軍的力氣。

“你就這麼讓他打?”明梁把他推到一邊,對春華皺著眉頭,“我早說過不能帶他玩,還不如把小柳叫過來。”

春華的手抬起來又放下,厭煩地說:“我娘讓我帶著他玩,否則他又要鬨,還會去我奶奶麵前告狀。我能怎麼辦啊?”

明梁不理解,告狀又怎樣呢?占理的不是春華嗎?

“你命真好。”春華撅著嘴,用羨慕的眼光看她,“你家就你一個,多清淨。”

明梁八歲那年,兩家人合錢租了一條畫舫去遊江,她趴在欄杆上看風景,已經很有大姐姐樣子的春華扶住她的肩。“小心彆掉下去,到時候你隻能跟在船後頭遊了。”春華捂嘴笑。

“我才不會掉下去。”明梁扯住她的袖子,“你都好久沒找我玩啦。”

“爹娘說我這麼大,該收收心了。”春華抿著唇,仿佛從前的童稚時光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你今年不是十歲嗎?”明梁疑惑道,“古人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你離而立還要二十年,為什麼就算‘大’了?”

“什麼‘而立’‘不惑’都是男人的事。我娘說女孩到十二三歲的時候,家裡就該考慮結親的事了。”春華鬱鬱道,“我也不想這麼快嫁人……但我沒辦法。你不一樣,你家能供你上學堂,興許也能留你在家多待幾年。”

明梁似懂非懂:“若你成了親,那我們以後——”忽而船身搖蕩,水波疊起,打斷了兩個孩子的談話。原是一艘大船從旁駛過,破開的江流卷出青白的浪向兩岸湧去,推著小畫舫晃了幾晃。

“哇——”明梁仰視著這艘龐然大物,目不轉睛。大船上也有人在憑欄遠眺,一大一小,年長的那人臉上掛著一隻圓圓的玻璃片,身邊的少年竟然已經一頭白發。

“春華你快看!”明梁踮腳湊到女孩耳邊,“那個人頭發是白的!”

春華也吃了一驚:“怕不是生了什麼病?”“有可能她是妖怪,”明梁摸摸下巴,“或者練過什麼功,雖然外表是小孩,但其實已經一百多歲了!”兩個孩子嘀嘀咕咕笑了一會兒,就被各自的娘親抓了回去。

本以為船上所見隻是一段奇妙見聞,誰知第二天,那兩人竟找上門來。

“我觀令愛,麵有日照江河之相……身負靈運,屬仙道奇才……無須與血親割舍塵緣,修習數載便可成就仙途……”

“她說我能成仙?”明梁貼著門板偷聽那人和爹娘說話,聞言便激動地轉向靠在一旁的白發少年。原本那個戴玻璃鏡片的想叫明梁進來一起談,卻被以“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理由讓她爹娘攔下了。玻璃鏡片也沒著急,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隻說可以讓白毛跟明梁說說話。

“世上沒有神仙。”白毛懶懶地倚著牆壁,像被抽去了骨頭似的,說話缺斤少兩,嘴都懶得張。

“那她不是騙人嗎?”明梁神仙夢破碎,氣鼓鼓地就要進去罵人,被一把拽住。

“但對普通人來說,修士就跟神仙一樣。”白毛說,“移山填海,一紙千金,都不是問題。”

“這麼厲害?”明梁自覺不能再輕信,“那你移個山給我看看。”打小就聰明的她已經想好了,要是白毛拒絕說這裡人多移不了,那就讓她變金子。要是也變不了,那就讓爹娘把這兩個裝神弄鬼的趕出去。

誰知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我不是修士。”白毛咧嘴一笑,“但我有益壽延年強身健體的靈藥,你吃嗎?”

小孩警惕心大起:“要是你害我,給的是毒藥怎麼辦?”

白毛從袖裡掏出一隻青玉瓶,倒出一顆散發出清冽薄荷香的藥丸,掰成兩半,往自己嘴裡扔了一個:“我吃了,你隨意。”

小孩將信將疑,捏過藥丸,往門口走近幾步,輕輕舔了一口,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團。滿嘴酸苦味沿三竅橫衝直撞,上達天靈蓋,下至五臟腹,將周身亂拳打過一遍才算完。

明梁難以置信地看向神色自如甚至開始微笑的白毛:“你沒有舌頭的嗎?還是你是假裝吃下去的?”

“早吃完啦。”白毛向她吹出一口氣,是薄荷味的。

“我不跟你玩了。”這個怪人像是在欺負她,又好像沒有,明梁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反擊,忿忿一扭身,“我找我姐姐玩去。”

“你要找那個叫春華的女孩?”

小孩背影一僵,大聲道:“不是!”

“哦,我建議你先彆去。”白毛完全沒把她的否認聽進耳朵,“我們方才去過她家。”

“春華也能當仙人?”明梁立刻轉身,眼睛亮亮的,“我們終於可以一起上學了是嗎?”

白發的少年沉默半晌,輕輕搖了搖頭,“她可以,但是家裡不讚同。”她譏諷笑笑,“我們剛走出門,一家人就開始罵她是不是偷了弟弟的靈氣。”

明梁愣住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春華的家人不會因為春華的能力而高興,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春華弟弟才是愛偷東西的小孩,他們卻要汙蔑無辜的她。

“吱呀”一聲,門開了。玻璃鏡片淺笑著走出來,偏頭和明梁的父親說著話,母親紅著眼圈拭淚,臉上卻帶著喜悅而驕傲的笑容。

“從這一點上講,你的命還挺好的。”白毛沒看她,隻抬頭看向圍牆外的天。一隻灰黑色的小雀發出短促的啼鳴,劃過高遠的青空。

……

明梁赴明州巽宗求學後便很少回家,但她每月都會給春華寄信。第一次休假,她興衝衝地跑去敲隔壁的門。“你看過我的信了嗎?”明梁滿臉期待,在巽宗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新奇有趣,她要一件件講給春華聽。

春華臉上的溫柔笑容淡去了,“什麼信?”

小明梁尚且懵懂,心智早熟的春華心中卻隱隱現出一個答案。“可能是沒送到吧,”她低下頭,抬起來又是那副笑臉,“無事,你還記得哪些?說給我聽吧。”

那天晚上,被靈力洗滌得耳聰目明的明梁聽到牆那頭傳來被悲傷而怨憤的哭泣,人聲的交談聽不真切,但明梁聽得出,那是春華娘親的聲音,冷的像一塊冰,輕的像一陣無謂的風。哭聲很快被壓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