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季恒喃喃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2 / 2)

歸路月黃昏 水藍微 5162 字 1個月前

柳鬱小心翼翼地將手心撫在少婦的肚腹之上,臉色凝重地道:“我曾經眼看著香裙……”說到這裡他似乎頓了一下,有些不願啟齒。

少婦將手輕輕地壓在他的手背上:“香裙夫人也一定會在冥冥之中保佑著大人的孩子……”她忽然感覺到柳鬱的手抖了一下,詫異地抬頭去望,卻見他神色如常,隻是歎了口氣:“也是……香裙心腸那麼軟,就算有怨……也一定舍不得怨這孩子……”

少婦凝望著他,卻也不便說什麼,隻是不住地撫著他的手,似乎想要把他從痛苦中解脫出來。隔了一會兒,柳鬱忽然反手握住少婦的手,柔聲道:“你也彆為這些事煩心。大夫會常來看著,還有幾個婆子貼身照應,你隻管安心養身體,等著就是。”

“不會有事的。”少婦輕言細語地安撫,“大人愛護蕁如,這份心……也會感動上天的。”

柳鬱歎了一口氣:“你好生養著,我明日再來看你。”

這一處小院,便是柳鬱安置自己妾室的院子。

他的正妻,聘的是鄢國公府小姐呂氏,閨名喚作香裙。這香裙夫人卻是紅顏薄命,本來在嫁過來的第三年上,有了身孕,不料十月懷胎之後,因難產而死,一屍兩命。

柳鬱消沉了兩年。畢竟身邊還是需要個人。於是一年之前討了一名衛姓京官家的女兒為妾。雖說是妾,但由於府裡沒有正式的女主人,因此一眾奴仆,都是照當家主母的規矩伺候,便連柳鬱,也是口稱她為夫人。至於原配的呂氏夫人,似乎已經隨著她的香消玉殞而漸漸淪為一段往事。而且,柳府裡的奴仆都隱約地察覺,自家大人極為不願與鄢國公府的人有什麼往來,平時能不見,都是避著不見的。

或許是傷心到了極致,因而再不願牽起這些事。

***

國都鳳京,因在鳳棲山的南側而得名。本來叫做鳳南城,可是太祖皇帝嫌此名不夠彰顯霸氣,於是更名鳳京。

身為一國京城,又是政要大員聚集之處,這鳳京的繁華當然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更有朱漆大門雕獸廊柱隻用於接待達官貴人的酒樓,隻需立於那門前,撲麵而來的便是一股貴氣。

此時,二樓的一處隔間裡,兩名身著紗羅緞衫的貴氣公子正對桌相坐。

店小二識得其中一位乃是國舅爺的公子,受封為青南侯的賀小侯爺,另一位雖不知身份,但一看架勢也知是極貴之人。於是專門帶進了這處最為華貴的隔間,上完茶之後掩了門不敢打擾。

見店小二退出,坐在賀小侯爺對麵的那位貴公子環視了一周後,笑著開口:“說吧,今日非得帶我來這麼個地方,到底有什麼事?”

賀小侯爺隻是道:“殿下一去封地,便是近十年,我們表兄弟幼時交好,這麼久了沒見麵,難道不能好好出來聚一聚?”

那貴公子搖頭:“天下人雖然都說你賀小侯爺是隻知玩樂的紈絝子弟,卻瞞不過我。我瞧這隔間格局不小……倒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賀小侯爺笑道:“父親說,晉王殿下行事不拘小節,甚是爽快……愚弟此時,當真信了。”

原來坐在對麵的這位貴公子,便是與當今皇帝同母所出的晉王,季恒。

說起這位晉王,倒也是個謎。十四年前,先帝因身體日漸衰弱而欲立後嗣之時,不知為何竟然棄了十九歲的嫡長子季恒,而改立了同為皇後所出第二子、季恒十六歲的同母弟弟。那便是當今的永昌帝。

廢長立幼。特彆是在嫡長子德行良好,完全沒有任何錯處之下的廢長立幼,還真是震動朝野的一件大事。

一時間,有關此事的奏折堆了幾人高,朝議上也有群臣紛紛為之力諫。皆言長幼之序是國家根基,萬不可輕易動搖。

但不料數日之後,風向忽變,包括國舅,鄢國公在內的與季恒關係最親密的幾名重臣竟然轉而支持先帝。誰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隻知道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立太子這件重大的事便被一錘定音,嫡長子季恒被封為晉王,並且從接到聖旨那一日起,立即啟程出京,前往封地。十四年裡,再也沒有回來過。

後來曾有人私底下問及那幾位支持先帝的重臣,但他們都對此事三緘其口。而且畢竟是皇家秘事,漸漸地便不再有人談起。

賀小侯是國舅之子,也隱隱聽聞過這事。原以為季恒會記恨當年國舅支持了永昌帝。但這次見到他時,卻覺得他眉眼之間並無半分怨色,邀他出來品茶,也不曾推辭。

他尚在思忖,耳聽得季恒笑道:“子譽你說笑了。以我的身份,其他人想必是能少沾便少沾。子譽這次約我,應當是舅舅的意思,而且必定有事。既然如此,大家不如少繞彎子,直接有事說事。”

賀子譽也摸不清他這個人的脾性,隻得照父親教的話說了:“父親之前也說過,當年的事,雖然不便明言,想必晉王殿下卻能夠理會他的苦衷。”

季恒不甚在意地道:“那是命數,與舅舅何乾。是他多慮了。”

賀子譽偷瞧了他幾眼,看不出異色,便接下來歎道:“由此可知,當今聖上便遠遠不如了……”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父親雖於今上有擁立之功,但今上卻完全不念情,這段時日以來,連著奪了賀家子弟幾處要職,這眼看著……便是羽翼已豐,要打壓外戚了。”

季恒一手壓著茶杯的杯沿,緩聲道:“這事我也有所聽聞。但藩王乾政,更是大忌。舅舅若是想讓我去宮裡幫著說項說項,卻是找錯人了。”

賀子譽搖頭道:“殿下不用試探我。父親說了,殿下的心事,雖然彆人不能得知,他卻猜得出一二。都說外甥像舅,不是沒有來由的。我們賀家,於今上,或者於殿下,皆是血親。所以……上位之人是誰,對我們並無不同。”

季恒並不接話,卻挑起嘴角道:“這話傳出去……可是抄家滅門之罪。”

賀子譽道:“此間寬敞,一眼儘望,並無人能藏身,就算那隔牆有耳,隔得這麼遠,也不可能聽見。這番話,不過出了我的嘴,入了殿下的耳,除此之外,再無第三人能聽聞。殿下如有此意,賀家將傾力相幫。如果無此意……出了這門,隻當今天的事不曾發生過而已。”

季恒似乎若有似無地笑了笑:“彆人不知,你父親卻是心知肚明。他當年不能支持我的理由,論起來,就算到了如今,依然是個障礙。”

賀子譽點頭道:“這事父親雖沒有明言,但卻也吩咐過愚弟,殿下若問起,隻說……”他再度壓低聲音,“說句大不敬的話,這江山本不是賀家的,是否國富民安、國祚如何,也與我們沒有關係。當年支持了今上,不過為保富貴罷了。但今上如今卻要奪了此富貴……我們也是逼不得已。”

季恒飲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舅舅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日得閒,再親自登門向舅舅問安。”

賀子譽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但聽他說要見父親,或許是也有此意。於是笑道:“那我們賀家便恭候殿下的大駕了。”他說到這裡忽然看見季恒一動不動的盯著窗外,便也探頭過去。“怎麼?”

卻見季恒歎道:“沒曾想如今的京城,會有此等倜儻人物。”

賀子譽隨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容色清秀的青衫男子自軟轎裡下來,舉步正朝這酒樓方向走來。賀子譽一見之下便笑:“原來是他。”

“你識得?”季恒頗有興味,回過頭來追問。

“我曾聽聞殿下甚好南風,不過他——”賀子譽擺出一副心領神會之色,“這人姓柳名鬱,字君濃。他可是朝廷的新貴,永昌三年進士,如今的刑部尚書,動不得。殿下若是得閒……不如由愚弟做東,微服一探那城北的相公堂子?”

季恒挑唇角:“我不過一歎而已,你卻偏到何處去了?還是說你賀小侯爺早就動了他的齷齪心思?”也不待賀子譽辯解,口中喃喃地念了一遍這名字。“柳鬱……柳君濃。”隻覺得極儘清雅,倒是配極了這人的身板相貌。